以士來馬赫(Schleiermacher)的辯證法談從對話中學習的教育觀點

盧怡姿

德國特里爾大學教育學博士

 

士來馬赫(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leiermacher)是德國重要的神學家、伯拉圖著作的翻譯家、倫理學家,以及教育家 (Blankertz 1982, 110pp.) 。在學術界提及士來馬赫這個人時,大多以探討其對神學的貢獻,以及其倡導的詮釋學理論為主。然而,由於從事伯拉圖著作的翻譯工作,士來馬赫進而對辯證法作深入的闡述,亦是在談及士來馬赫時,絕對不可忽略的重要環節之一。本文便因此以說明士來馬赫之辯證法論點為重心,並試圖從中找出可貴的教育觀點。在談論辯證法之前,首先必須對士來馬赫本人有所認識,以下將針對其生平與學術成就加以介紹。

 

 

士來馬赫的生平與學術成就

士來馬赫Schleiermacher1768年誕生在Breslau的一個牧師家庭裡。在哈勒(Halle) 取得神學學位之後,他首先擔任Dohna伯爵的家庭老師。隨後,士來馬赫於1796年成為柏林Charite的牧師,並經由此職位,與浪漫學派有密切地往來。1804年,士來馬赫被聘為哈勒大學的神學系教授,並於1807年,在哈勒大學被拿破侖強迫關閉之下,重回到伯林,繼續從事他的神職工作。士來馬赫於1810年不儘成為柏林大學神學系的教授,更獲聘為其大學的首位神學院院長。

士來馬赫學術上的成就,最著名的是﹕其於1805年開始、在1828年完成的伯拉圖譯作;於1811年以及1814/1815問世的“辯證法”上、下冊,與從18131826年在柏林大學開設的“關於教育”課程。另外,士來馬赫亦被視為詮釋學之始祖,他的“詮釋學”一書則由他的學生Luecke在他死後,亦即1838年整理出版。士來馬赫於1834年在柏林逝世。

在士來馬赫於柏林大學開設的“關於教育”課程裡,對教育理念,以及教育在個人與群體之間的關係作了深入地探討,因此,在研究士來馬赫的教育觀點時,便經常局限於此層面。本文則從另一個領域來討論士來馬赫的教育觀點,亦即從其闡釋的辯證法裡,來研討其中蘊含的教育理念,所以士來馬赫的辯證法便是接下來的討論核心。

 

 

辯證法

辯證法在士來馬赫眼裡是一個“進行談話的藝術”(Schleiermacher 2001 5) 。一般而言,談話的情境裡存在著兩個主體,然而,士來馬赫這兒指的“談話”,不光只是針對兩個主體的交談,也意指兩個不同看法、兩個不同意見的談話 (Schleiermacher 2001 47 5)。換言之,即使是一個單獨的主體,也可從事此談話之藝術。當然,不是所有的一個人、或是兩個人的對話,都可視為辯證法的談話藝術,士來馬赫認為,唯有讓思考向外延伸、思想繼續發展的談話,才是辯證法的談話藝術 (Schleiermacher 2001 9)。本文為了討論的方便,在闡釋士來馬赫之辯證法時,則以兩個主體的談話為中心。

士來馬赫因此提出:兩個各不相同的看法之存在為實施辯證法的主要前提。爭論 (Streit) 便是辯證法的先決條件 (Schleiermacher 2001 12)。士來馬赫進而指出,爭論是人們存在的既有事實,因為思考是很主觀的行為 (Schleiermacher 2001 287),況且這個主體的思考方式和結果,會異於另一個主體的思考方式和結果 (Schleiermacher 2001 21)。簡而言之,士來馬赫在其辯證法裡,首先強調思考和看法分歧存在的重要性。

其次,士來馬赫在辯證法裡提及主觀的思考,也同時帶引出在爭論的過程中,認同每個個體的思考方式和結果之必要。一個不一樣的看法,換句話說,在辯證法裡不會被忽視,而是被人們嚴肅地看待。士來馬赫更進一步指出,在辯證法裡,人們不但得認真地看待不同的看法,也得對不同的看法感到興趣:要是參與談話的主體不對所面臨的不同看法感到興趣的話,便無法進行交談,士來馬赫如是說 (Schleiermacher 2001 49)

辯證法的目的,如同先前所提,是讓思考向外延伸、思想繼續發展,換言之,便是讓談話者從中獲取知識。辯證法在此以兩個不同的看法為開端,引領談話者最後能贏得新的知識。士來馬赫強調,在辯證法裡,人們必然得經過兩個中間過程。談話者首先必須清楚明白自己仍有不懂之處,此必經的中間過程便在透過認真地看待不同的看法裡,使談話者意識到,自己還有不知曉的地方 (Schleiermacher 2001 327)。意即,談話者想從辯證法裡獲得新的知識,便得先承認自己本身尚有無知之處。

另一個中間過程則指談話者應明白:即使是在自己專精的知識領域裡,仍存在著自己無知之處 (Schleiermacher 2001 328)。換言之,談話者應對自己既有的知識感到懷疑,士來馬赫指出,所有的學問都開始於人們的質疑 (Schleiermacher 2001 335)。要讓思考向外延伸、思想繼續發展,人們便不能固守既有的知識,而是得跳離開它來,在質疑它的過程裡,讓自己有採納新知識的機會。

總而言之,辯證法是一種對兩個不同的看法進行談話的藝術,以所面臨的兩個相異之看法為開端,經過引領參與談話者認清自己尚有無知之處、質疑自己所擁有的知識之過程,使其思考延伸、思想開展。士來馬赫指出,辯證法的任務在於探究最高深的學問,然而最高深的學問卻是遙不可及的,在辯證法裡所獲得的學問,便只能是暫時的學問。重要的是,這個特殊的談話藝術不在給予談話者最高深的學問,而在持續導引他們不斷接近最高深的學問 (Schleiermacher 2001 55 66171)。在此便突顯出辯證法裡所隱藏的教育理念

 

 

從對話中學習的教育理念

士來馬赫的辯證法演生出一個教育理念,亦即從與不同的看法進行對話中來學習新知的教育理念。在此,兩個各不相同的看法之存在,不儘是辯證法的開端,也是學習的起步。基於此,將辯證法運用在學習的過程上,學習者便得首先嚴肅地看待眼前存在的不同看法,也應對其感到興趣。此外,從對話中學習,是讓自己在發覺不同的看法之存在時,認清自己尚有不懂之處、對自己既有的知識產生懷疑,進而去認識此看法。換言之,在這個學習過程裡,重點不是在說服對方接納自己的看法,而是在透過認識不同之看法的同時,讓自己能敞開心胸、接受不同的新看法、使自己的思考向外延伸 (Schleiermacher 2001 140)

當說服對方接納自己的看法不是辯證法的目標時,所存在的看法分歧便不會因此而消失,而是在互相認識對方的看法之後,產生新的差異性 (Sting 1998, 306)。舉個例子而言,甲和乙擁有不同的看法,因而進行對話。在辯證法的對話裡,甲不在說服乙接納自己的看法,而是在透過認識乙的看法中,明白自己的看法只是許多看法的一種而已,甲可在理解乙的看法之過程裡,擴展自己的知識領域。然而,甲所理解的乙看法,並不會全然等同乙自己的看法,誠如乙所認識的甲看法,不會和甲的看法完全相同一般。在進行辯證法之後,甲和乙便不會因此而取得共識,而是帶領出新的看法差異性,經由這新的差異性,便營造出甲和乙嶄新的對話與學習機會。換言之,運用辯證法的學習結果,不在使談話雙方取得共識,而是在鼓勵雙方創造個別的差異性,經由此差異性,讓對話與學習的過程不斷地持續下去。

  士來馬赫另外指出,在辯證法裡一致性是必要的,不過,一致性不在強調對話結果的一致性,在這兒一致性意指談話雙方必須對對方之看法感到興趣,必須有共同進行對話的意願 (Schleiermacher 2001 51)。談話者從對話中求取新知的意願便是實施辯證法的要件,也唯有在此前提下,辯證法才是認知與學習的必要途徑之一 (Potepa 1988, 129)

當然,在學習過程中,光是“知道”一個新的看法是不夠的 (Lassahn 1988, 58) ,士來馬赫也討論“信服”在辯證法裡所扮演的角色。士來馬赫認為“信服”能讓思考停止:當信服抵達人心的當下,也是繼續思考之動力消失的時刻 (Schleiermacher 2001 130171)。因此在辯證法裡,主要在認識一個不同的看法,而不在信服此看法。“信服”在辯證法裡的重要性在於:人們可在信服一個觀點時得到安寧,當人們知曉自己只精通於一個既定的領域 (Schleiermacher 2001 165)。到達思考的休止符,只有在人們明白一件事物的所有不同的看法 (Schleiermacher 2001 152)。只要人們還沒到達這個境界,“信服”便是可隨意移動的,意指所取得的知識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可持續發展的 (Schleiermacher 2001 155317)。因此,士來馬赫稱得上是十九世紀初的首位哲學多元論者 (Hinrichs 1998, 258),強調人們所取得的知識只是知識的一種,與其它許多未知的知識並駕其軀 (Kimmerle 1984, 55)

 

 

結語

本文以士來馬赫的辯證法來探討從對話中學習的教育觀點,首先指出﹕當人們面臨看法分歧時,便是人們學習的開端。值得一提的是,人們一般而言卻傾向於和志同道合的人們來往、與看法類似的人們交往,士來馬赫從辯證法演生出的學習觀點,在提醒人們不該在面對不同的看法時,一味排斥它,因而局限自己的思考領域、錯失一個擴展知識領域的機會。唯有在人們展開心胸去看待與認識所面臨的不同看法時,才能不斷發掘學習的契機,讓學習的過程持續地進行。士來馬赫因此無形中探討了終生學習的要件,也在求知過程裡強調多元論的重要性、信服與一致性的意義所在。尤其是他所提出辯證法之運用不在致力於取得共識,而是製造出新的看法分歧的理論,再度賦予看法分歧在學習過程裡的重要角色,顯示個人學習為教育的重心。換言之,在此的教育目標不在讓學習者得到一致的結論,而是在鼓勵個人勇於創造出自己的看法,經由新演生的看法差異,給予學習者新的學習機會。在終生學習的理念在台灣、在全球熱烈討論和推行的同時,著實不該忽視士來馬赫所提出的運用辯證法來求知的學習觀點,以及其引發出來的教育論點。

 

 

參考書目

Hinrichs, W. (1998): Schleiermacher - Lehrer und Philosophie des Gespraechs mit kulturellen Struktur und Standortbewusstsein. In: Beck, H. u.a. (Hrsg.): Sokratische Spurensuche ins 21. Jahrhundert. Mannheim. 251-300

KIMMERLE, H. (1984): Schleiermachers Dialektik. als Grundlegung philosophisch-theologischer Systematik und als Ausgangspunkt offener Wechselseitigkeit. In: Selge, K.V (Hrsg.): Internationaler Schleiermacher-Kongress. Berlin. 39-60

Lassahn, R. (1988): Ueberzeugung und Gefühl. Ueber den subjektiven Grund im Denk- und Bildungsprozess bei Schleiermacher. In: Paedagogische Rundschau 42. 501-512

PLEGER, W. H. (1998): Die Kunst der Gespraechführung. Zu Schleiermachers Hermeneutik und Dialektik. In: Burdorf, D.; Schmuecker, R. (Hrsg.): Dialogische Wissenschaft. Perspektiven der Philosophie Schleiermachers. Paderborn. 125-136

Potepa, M. (1988): Die Frage nach dem Subjekt in der Hermeneutik Schleiermachers In: Frank, M. (Hrsg.): Die Frage nach dem Subjekt. Frankfurt a. M. 128-143

Schleiermacher, F. D. E. (2001):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 Dialektik. Hrsg. und eingeleitet von M. Frank. Bd. 2. Baden-Baden

Sting, S. (1998): Einigung und Differenz. Zum Verhaeltnis von Subjekt und Sozialem im Bildungsdenken Schleiermachers. In: Zeitschrift für Paedagogik. 295-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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