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期依附關係初探
李麗枝
嘉義大學家庭教育研究所研究生
一、前言
許多發展理論主張，早期母子關係是日後社會關係品質的樞紐，情感社會領域照顧的不足，會導致嚴重的後果。十三世紀西西里島的一個君主腓特烈二世(King Frederick Ⅱ)，想要知道若在孩童期不曾有人對他們說話的孩子，以後會說何種語言。他命令一組養母和褓姆替他們照顧孩子的飲食和沐浴，但規定不准與孩子有語言上的溝通和遊戲。結果所有的孩子均死亡，而未能解答國王的問題。
這個故事聽了令人唏噓不已，在君權時代，國王可以任意主宰人民的生死，由於腓特烈二世的好奇而設計了這個實驗，但實驗結果失敗了，這個歷史上的公案現在已不可考，究竟這些孩子是因為心理上缺乏社會性互動孤獨退縮而死？亦或是生理上遭逢疾病的侵襲而死？可能的原因太多太多，我們不可能回溯到那個時代，當然基於人道的考量也不可能重新再做一次實驗。
不過後來最早對嬰兒退縮有描述的是Rene Spitz對不滿一歲嬰兒的分析，對象是那些被安置在孤兒院的小孩，一個護理員照顧八個嬰兒，這些嬰兒進入人生第一個階段卻遇到生理與情感的退縮，他們躺在自己的搖籃裡，表現出有限的肢體探索和情感流露，他們很少有笑容或興奮之情，動作與語言發展延遲，他們的生理被忽略而惡化，這些嬰兒失去依附和有意義的社會互動，也沒有感官刺激，這些特徵被Spitz稱為依附消沉(Newman,B.M.,＆Newman,P.R.,1999)。
二、依附關係的理論發展
早期理論強調生理需要的滿足，是嬰兒依附感的發展以及與他人建立有意義的關係的基礎。1958年哈瑞及瑪格麗特•哈洛(Harry and
Margaret Harlow)證明，除了足夠的餵食外，還有更多依附感行為。他們將小猴子養在有兩位不同的代理母親的籠子內。一位「母親」是以柔軟有絨線的布覆蓋；另一位由鐵網組成，且有餵食裝置。小猴子不會花很多時間跟餵他的鐵網代理母親在一起，反而親近根本不餵他的布質代理母親。「需要理論」被推翻了：食物的供給並非依戀感的基礎，而舒適的力量更大。以下我們從幾個理論的觀點來看嬰兒與父母或主要照顧者之間依附關係的發展。
（一）心理分析理論的看法︰
根據佛洛依德的說法，嬰兒從出生到一歲是屬於口腔期( oral stage)，此時嘴巴是他快感的來源，母親因為經常餵奶，滿足嬰兒的口腔需求，提供了口腔愉悅的感覺，自然地成為嬰兒情感的依附對象，如果母親在餵養方式上顯得輕鬆而慷慨，堅定的依附將會形成。艾立克森也認為母親的餵養方式影響了嬰兒依附的穩定性，母親對嬰兒的哺育不僅僅只是口腔滿足而已，連帶會影響到心理社會危機中的「信任vs.不信任」階段所形成的依附強度，如果母親能滿足這階段的需求，日後嬰兒較能培養對別人和對自己的信任感。
（二）社會學習理論︰
班都拉(Bandura)認為人類是認知的生物，人們對來自環境的訊息主動處理的能力在學習和人類發展上扮演重要角色，就此論點而言他們假定嬰兒會對餵養和滿足他們需求的人形成依附。主要照顧者提供食物、乾淨尿布、溫柔撫摸及其他愉快的體驗，嬰兒逐漸把這個人和愉快的感覺連結起來。因此，透過學習，父母或主要照顧者成為強化的來源，嬰兒將會做任何有必要的事情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且保持自己接近這些施加獎賞的人們。
（三）動物行為學理論
今天最具影響力的依附理論是動物行為學理論，它是由John Bowlby所提出，並由Mary Ainsworth進一步擴展。動物行為學家假定所有物種生來就有一些先天的行為傾向，這些傾向以某些方式促進了物種在進化過程中的生存，例如幼雛如果待在親鳥身邊接受哺育和照顧，則牠們有較高的生存機會，但如果牠們從巢中走失離開親鳥身邊的話，勢必會餓死或被其他動物所捕獲，所以小雞、小鴨和小鵝一出生就有銘印(imprinting)行為，在早期生活的關鍵期(critical period)會跟隨及依附在某個移動的對象，這個對象通常是母親。勞倫茲(Konrad Lorenz,1937)在幼鵝身上就觀察到這種反應，如果他是小鵝銘印的關鍵期所遇到的第一個移動對象的話，小鵝將會對他產生銘印作用，而不是對牠們的母親。
（四）John Bowlby依附理論
幾世紀以來，藝術家都企圖捕捉母子關係中的神韻，心理學家及社會學家也嘗試經由理論及研究來描述及解釋這種關係。依附(attachment)是John Bowlby(1958)提出的名詞，用以解釋一個人(在此指嬰兒)對另一個人或許多人、一個寵物，甚至對物體的情感連結。當孩子重複的接觸一個人，這種焦點關係隨著時間而發展。依附行為(attachment behaviors)是指那些用以得到或維持依戀物之接觸或親近之行為(例如：視線接觸、抓、伸手、笑、牙牙學語、抱住、哭泣)。這些行為能引起成人的注意，並喚起成人的同情反應，成人的溫柔摟抱、安慰與微笑能使兒童建立安全感，從這個角度來看，依附是一種先天的行為系統，它能增進後代在嬰兒期的安全，並為後代提供了信任關係的基礎，這些關係對未來他們在成年期的婚配與為人父母都是必須的。
Bowlby指出依附行為符合基本的生存機能︰保護
依附行為在兒童早期最為明顯，同時，它在整個生命周期中都可以觀察到，尤其是在緊急情況下。由於依附行為在所有的人身上都可觀察到(雖然模式不同)，因而它被看作是人性的主要成份，也是我們與其他物種的成員共有(從廣義來說)的成份。依附行為的生物機能是保護機能。接近有準備並願意在緊急情況下幫助我們的熟悉的個體，顯然是一個良好的保險策略—無論我們年齡有多大。(Bowlby,1988,p.27)
三、依附關係的發展
依附關係乃指母子行為的一種有組織的系統，是一種「愛」的關係，是嬰兒對照顧者(通常是親生母親)所產生的依戀的情感，同時母親也會對嬰兒升起母愛的本能。心理學家則泛稱親子間相互反應的方式，隨著兒童生理、認知、社會與情緒等功能的發展，這種特殊行為也會改變。由於它是一個過程，所以不是從出生就存在，而是自接觸的剎那慢慢形成。
陌生人焦慮（stranger
anxiety）是指嬰兒對不熟悉的人所產生的一種憂慮感，此種焦慮在8~10個月時達最高峰，嬰兒對陌生人的反應，已讓我們了解到嬰兒在概念上，已能區分照顧者與他人之不同。他們在表現出對陌生人的拒絕方式和反應的強烈程度，有很大的差異。嬰兒可能會緊緊摟住父母，不讓陌生人抱，或只是將視線由陌生人的臉孔上移開。影響這些反應的因素，包括母親距離嬰兒多遠，陌生人接近嬰兒的方式，以及母親對陌生人的反應；另外也包括嬰兒先前接觸該陌生人的經驗次數。
（四）目標矯正的伴侶期：此時期嬰兒的認知、社會與情緒行為的交錯反應愈形複雜，嬰兒與照顧者的關係亦然。嬰兒開始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試圖影響依附對象的反應行為，可能會試著用假想母親反應的方式，來改變母親的回應或對待方式。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送嬰兒到保母家時，嬰兒會抗議性的哭泣，並抓住母親不放。因為嬰兒可能猜想，只要保母出現母親就會離開；而他也學習到，啼哭與抓住母親不放，可能會讓母親改變心意。
四、嬰兒失去依附對象時的反應
以上都談到嬰兒與依附對象短期分離時的立即反應，如果是與喜愛的人長久或永久分離時會如何反應？他們會終止抗議或甚至忘了這個人嗎？為了回答這個問題，Bowlby(1960)再度研究了十五至三十個月大因慢性病住院而與母親分離一段長時間的幼兒行為。他發現，大部份孩童在分離期間需度過三個階段︰一開始是反抗期(protest phase)，幼兒會試著以哭、要求母親回來及堅持照顧者的注意等方式來奪回母親，這個階段可持續數小時至一週以上。接下來是失望期(despair phase)，Bowlby覺得幼兒已經放棄母親會再回來的想法，對玩具和其它人都很冷淡和無反應，就像是在極度哀傷的情境中。最後，幼兒進入解除依附期(detachment phase)，此時幼兒看似已經恢復，他們對遊戲活動、照顧者和環境中的其他事物再度有興趣，但是他們與母親的關係卻改變了。母親來探望他時，幼兒表現出冷淡不在意的樣子，而在母親再度離開時也無任何抗議的行為了。
陸特(Rutter,1981)認為兒童對長期分離的反應，並非如Bowlby所說的那樣固定不變，他認為大部份對照顧者有安全依附的嬰兒，雖然在長期分離時會有一些「失望」，但一般而言，他們並不會讓自己與親密的照顧者分開。(引自林翠湄)
五、父母與嬰兒依附的品質
那我們如何評估父母與嬰兒依附品質呢？Mary Ainsworth設計了陌生情境測驗(strange situation)，以供測量依附的品質，根據嬰兒在這些情節中的行為形態，歸納出幾種不同的依附行為模式。
依附關係與品質若發展良好，則影響日後行為有較好的適應力。在12至18個月期間，母親與嬰兒的依附品質若十分穩定，則較能有一種安全的依附，就會影響幼兒在三歲半至五歲時有積極的適應能力，且較容易成為具有較大可塑性、自控力和好奇心的學前兒童(黃慧貞，1994)。
六、主依附之外父親的角色
1975年時，蘭伯(Lamb)曾說︰「在兒童發展的過程中，父親是常被遺忘的貢獻者。」其實孩子不僅對其母親，也對其父親形成強烈的依戀，父親也許和母親一樣地涉入這種關係之中，對孩子的需要同樣敏感。然而，日常生活中，母子之間的交往與父子之間的交往是各不相同的。母親花在孩子身上的大部分時間，是日常照顧。父親很少花時間與孩子待在一起，往往是集中在遊戲方面，尤其是身體遊戲，當母親與孩子在一起玩時，這種遊戲往往是語言性的，或是使用玩具的，而不是那種粗獷的狂野粗暴的活動（rough-and-tumble activity）（Power, 1985）。
與父親相比，母親較頻繁地對孩子做出反應，表達情感，並追隨由孩子所發起的行為。父親則往往忽視孩子的意向，而把注意力轉向新的目標。在家裡，父親往往是繼續自己的活動，如讀書或看電視，儘管有孩子在場，而母親則往往更多地與孩子相互交流。
這些差異顯示的一個意義是，父親和母親可能不同地看待自己養育的角色。母親往往強調發展的過程：她們關注孩子的舒適感、信任感、好奇感。父親則往往強調結果：他們使用種種教養技術增強孩子的身體素質，把孩子的行為引導至對問題的正確解決。
證據還顯示：母親和父親是不同地看待嬰兒的。和母親相比，父親傾向於認為孩子的認知性、社會性能力較低。然而，父親參與對嬰兒的照顧愈多，他與妻子之間關於孩子能力的認識差異就愈小。（Ninio ＆ Rinott,1988）。這些認識上的差異有助於解釋父親為什麼很少注意孩子，只是與孩子做粗獷的翻滾遊戲，以及為何在遊戲的轉換中往往忽視孩子的意向。這種類型的遊戲往往會低估孩子從事要求更為複雜、更刺激性活動的需要和能力。人們也許會證明：如果幫助父親們理解孩子能力的複雜性，他們會學著成為更盡責的父親，那麼他們會更看重自己對孩子所做的努力，並會學著以更恰當的方式與孩子相處。
綜合學者的研究與觀察，可以知道心理學論及依附關係時,乃泛指親子間相互反應的方式，嬰兒尋求與母親或主要照顧者的接觸親近，就是依附關係的一種行為，藉此滿足生理及情緒上的需求，依附行為的另一項特徵是嬰兒利用依附對象作為安全的基石，依附對象若能滿足這階段的需求，日後嬰兒較能培養對別人和對自己的信任感，有助於對未來環境的適應。另外依附關係不是自出生就存在的，而是自接觸的剎那才逐漸形成，所以是一種過程。
七、結語
受到佛洛依德早期經驗的影響，不禁讓人聯想假如有不安全依附經驗的嬰兒，難道他的未來就是一片黯淡無光、無法彌補嗎？前文提到的哈羅以猴子為對象做出實驗告訴我們，猴子若在完全隔離的狀況下成長，行為嚴重失常，無法與其他猴子相處，失常的嚴重程度與隔離時間長短成正比，隔離一年以上的猴子幾乎無法恢復正常。但後來的研究者發現，即使隔離一年以上的猴子，如果最初讓他和較小的正常猴子接觸，小猴子可以成為「治療師」，慢慢使其恢復正常(Novak,1979 )。因此我們沒有理由悲觀的告訴自己︰早期有不良依附經驗的人，其未來就沒有希望，有安全依附的經驗並不保證以後一定會有較好的適應，而早期不安全的依附也並不一定表示未來的生活一定不美滿。但我們確實也不應該低估早期安全依附的適應意義，心理分析論者和動物行為學家皆認為嬰兒從健康的依附所延伸而來的溫暖、信任和安全的感覺是未來生活中具有良好之心理功能的基礎。
一般人的想法會有個疑問，相當依附母親的嬰兒，日後將成為極依賴成人的孩子。故老一輩父母撫養嬰兒時會強調，孩子若沒有哭就不要抱，抱久會習慣，一方面是考量太黏的小孩會讓父母無法從事別的活動，一方面是擔心孩子太依賴將來無法獨立。但研究顯示並非如此，相反的孩子對照顧者的依附愈強，讓孩子離開後者也愈容易些。對依附關係有安全感的孩子，不需要緊靠在母親的身邊，這種探索的自由使孩子得以去嘗試新事物，以新方式去解決問題，而且對不熟悉的情境較自在。
依附關係也會影響後來與同伴友誼的關係。從人生的整個發展角度來說，嬰兒期形成的依附品質，與日後種種關係的形成也有密切關係。安全依附關係的孩子，往往能在學前期與同伴建立親密的關係並獲得快樂。幼年是安全型依附的人，成年後會傾向與情人建立相似的關係，當情人離去時雖然會引發難過，但當兩人相聚時，又會快樂地彼此相待。焦慮-反抗型依附的個人在相同情況下，則容易引發嚴重的困擾，不太能忍受分離，當情人回來時，即使心中想要親近對方，但行為卻表現出排斥與抗拒，造成關係緊張。焦慮-躲避型依附的個人則是甚少表露情緒，當與情人分離時不會表現出不悅，當相聚時則出現冷淡與逃避，這種舉動常讓對方不知所措。
生命的第一年似乎是最重要的。孩子對照顧者的適當依附感，可視為所有未來發展的基石。因為早期的依附關係可促進嬰兒分辨自己與他人，幫助他對環境的探索，擴展嬰兒期以後愛他人的能力，並發展出個人與他人親密關係的途徑，經由與父母、家人的接觸和互動，學習到與其他人的人際互動，也擴展了與人接觸的方式，進一步發展出人與人之間不同的親密關係。
參考文獻︰
王瑋（民77）。人類發展學-人生過程整體探討。台北︰華杏出版。
賴保禎、張欣戊、幸曼玲（民79）。發展心理學。國立空中大學。
Carol
k.Sigelman David R.Shaffert（2001）。發展心理學(游恆山譯)。台北︰五南。
Diane
E.Papalia;Sally Wendkos Olds（1994）。兒童發展(黃慧貞譯)。台北市︰桂冠。
D.R..Shaffer（1995）。社會與人格發展(林翠湄譯)。台北︰心理出版社。
Philip
and Barbara Newman（1994）。發展心理學：心理社會理論與實務。(郭靜晃、吳幸玲譯)。台北市：揚智文化。
Newman,
B. M. ,& Newman, P. R. （1999）.Development through life： A psychosocial approach. New York：Brooks/Co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