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數位科技壹傳媒
談台灣傳統報業新聞影像未來
張天雄
國立台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研究所
《摘要》
港媒蘋果日報在聯合報、中國時報、及自由時報等三大報鼎立於台灣市場多年後襲捲國人。這一波「蘋果旋風」中，最讓傳統報業驚訝的是，她利用各式新穎數位科技，讓新聞影像大翻身，以超大尺寸的頭版相片及聳動標題，震撼全台灣四十萬人的視覺神經。蘋果的出現，似乎在宣示，台灣報業正式走向影像時代。本研究針對壹傳媒中的壹週刊及蘋果日報運用數位科技產品帶來的視覺衝擊作一討論，並提出對未來台灣傳統報業新聞影像工作者的建言。
關鍵詞: 連續相片、新聞攝影、圖片故事、蘋果日報。
壹、 緒論
平面攝影記者是目前台灣新聞工作中最接近世界級水準卻又最沉默的新聞從業人員。曾有中國時報林國彰及Taiwan News史大衛兩位攝影記者在世界攝影記者最高榮譽的World Press Photo[1]「荷蘭世界新聞攝影獎」中獲獎，也有在馬格蘭攝影通訊社[2](Magnum Photos Inc.)努力的張乾琦向世界宣揚著台灣視覺影像的實力。
但在此同時，台灣傳統報紙一直將新聞影像視為畏途，並把影像工作者定位成只會拿機械，不會寫文字的人。再加上報紙解禁前三大張的版面有限，佔空間的影像自然而然成為犧牲的一環。這樣的習慣久而久之延伸到報禁解除、開放報紙張數之後。傳統報紙主管沒有影像訓練的基礎，只有一再壓抑讀者對影像的需求，延用「安全」的文字報導為報紙呈現新聞的主要方式。正如前聯合報美編中心主任林少岩所言：「我們知道讀者會先注意到視覺元素，但我們就是不把這項資訊當回事。[3]」一般，攝影記者就在台灣新聞環境的文字思維中被打入冷宮。
這樣的狀況一直到了二００三年港媒蘋果日報登台，傳統報紙才如被春雷轟醒般的了解新聞影像在報紙版面所扮演的重要性。壹傳媒所屬的蘋果日報及壹週刊應用各種新式數位影像器材將所謂的「新聞影像」帶領到另一個層次，讓新聞不再是作假的展演，不再是摸不著頭緒的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偷拍下的真實呈現及與讀者習習相關的民生議題。
本研究將就蘋果日報運用新科技數位器材所拍攝出的新聞影像做一歸納討論，並對已自亂陣腳的傳統報紙提出影像因應之道。
貳、 文獻探討
一、報紙與新聞攝影
在報業發展成為大眾媒介前，報紙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十八世紀報紙貢獻主要是讓民眾獲取資訊及看法的管道。但因大部份報紙發行數量都不大，所以對社會實際的影響力是有限的。
隨著工業化和都市化的發展，在十九世紀末，在英國財力雄厚的報業主漸漸出現，並演變出「報業大亨」(Press Barons)的身份。在此時新聞報紙數量大幅成長，因而在經濟組織結構上出現兩項變化：首先是廣告的興起，要有廣告才能支撐便宜的報價；再者是產生報紙和雜誌整合供應鍊出現，產生不同型態報紙所有權，讓報業大亨更容易達成規模經濟。這時代的報紙為了吸引廣告商的預算，開始迎合大眾市場，以確保利潤。到了二十世紀早期，類似現代的報紙工業已經建立，它的特色是大眾口味化和所有權集中，即便是小報也大量發行[4]。
一九二０到一九三０年間小報非常受到尤其是教育程度較低的民眾歡迎。在紐約，當時的小報全靠羶色腥新聞寫作，這些缺乏內涵的八掛醜聞消息被後來被稱為爵士新聞學(Jazz Journalism)，這類報紙運用了大量新聞照片加重讀者口味，也因此鼓動了一九二０年代的新聞「報導攝影」風潮。
新聞攝影也近乎在此時大量被運用於美國，初期是用在雜誌上，增加對讀者的說服力。後來漸漸成為具有張力的畫面，配合著記著的故事及發展，再加上版面編排，共同構成了一種新的傳播模式。 一直到今天，雜誌和報刊的相片需求量大幅增加。有圖為證成為詳述新聞真實性的最佳寫照。部分八卦雜誌更會藉著事件片段的照片，大作文章。更有甚者還利用合成相片傳播假訊息，以達到宣傳效果。國內攝影記者工作內容目前是必需透過各種路線的文字記者提供訊息，負責新聞影像的呈現。
二、假新聞氾濫的世代
史學家卜斯丁(Boorstin, 1961)在他的著作「幻象」一書中對假事件（pseudo-event）的定義是指：「經過設計而刻意製造出來的新聞；如果沒有透過設計安排的過程，可能不會發生的事件 [5]」。假事件是有計畫的預先佈置，而不是自發性的，它同時也是預發稿，不問真實性只問有沒有「新聞價值」。由於假新聞事件是經過特別安排，通常較一般真實事件來的有趣也較有張力。假事件之所以會大行其道，就是因為媒體與消息來源間的共生關係所導致。
而新聞呈現的環節之中，又以影像最能被讀者及觀眾所接收，攝影記者在傳送訊息的過程中被要求除了事件的紀錄及報導外，還要包含藝術性在其中。這樣的標準對於搶拍新聞事件的攝影工作者而言，是一件艱鉅的任務。為了滿足影像的說明性及藝術性，攝影記者選擇了在新聞事件中「安排畫面」的方式。
這也是一種類型的「假新聞」，將原本不存在於現場的畫面「創造」出來。
對此，約翰．伯格（John Berger, 2005）曾以布萊希特的詩去討論照片與生活經驗及社會記憶的脈絡關係。他認為「即刻」（instant）這個詞可以用來比喻相片；而「表演」（acting）這個詞則可以當作照片中所記錄的事物之時空脈絡的再創造[6] 。影像評論者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2004)則更是直接的指出：「攝影就是構圖，（對活生生的影像而言，就是擺pose），攝影師想要安排畫面的欲望，並不會因為對象無法活動而消失 [7]。」這句話這說明了攝影者在參與影像呈現時，為了有一個「完美構圖」而做的造假安排情形。
她隨後並舉例指出，當年美軍在硫磺島升起美國國旗的相片，完全是由當時美聯社攝影記者喬．羅森斯爾所（重新排演）的[8] 。事實上，攝影記者成為新聞影像的導演已不是新鮮事，許多造假的新聞相片也可以被留傳百世，成為所謂的「經典相片」。
三、新聞人物與表演
曼威．柯司特(Manuel Castells, 2002)曾說過：「媒體政治不是所有的政治，但所有的政治必須透過媒體影響決策。政治被根本地形塑，在其內涵、組織、過程、與領導權上，被媒體系統的內在邏輯所形塑
[9]。」由此可見媒體在政治運作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
從前政治人物在從政前必須學習戲劇，讓戲劇的表現加強說服力，使民眾能夠清楚的由政治人物肢體語言感受他想傳達的理念.。現在的政治人物，則是忙著在媒體這個新舞台前「扮演」好一個他想要民眾所認同的角色。
前立委朱高正的一句名言：「政治是高明的騙術。」從國家角度來看，執政黨與在野黨的對抗不過是利益交換。最終獲得妥協的法案，就是雙方利益的中間點；對政治人物個人而言，學習如何在媒體前表演，形塑選民所希望看見的「政治家風範」，成為當下課題。他們藉由「假新聞事件」打造個人光環，像是催眠般鼓動民眾盲目跟隨其後，進而全盤接受他們的政治理念，有點類似金光黨先取信於受害者，再予取予求的方式。這樣的模式也讓政治人物產生許多鏡頭內與鏡頭外的人格落差。
波爾(Augusto Boal, 2000)[10]認為：「移情作用」必須被視為一項可怕的武器來理解，它是整個劇場藝術和相關藝術（電影和電視）當中最危險的一項武器。他表示移情的運作機制存在於虛構與真實的兩個個體中。兩個體的並置（juxtaposition），使得真實的個體放棄他的決定權，向虛幻的形象輸誠。
這樣的並置還製造了其他具侵略性的效果：真實，活生生的觀眾感受了虛構故事的內容並內化它，進而接受了虛構，並呈現在他的生活和真實之中。這樣的過程就是滲透(osmosis)。
高明的政治人物在營造形象的同時也不斷進行移情、滲透的工作，就像好萊塢勞勃迪尼諾等天王級演員一般，讓觀眾在看見他們時能夠全心相信，傾心跟隨[11]。
參、數位化壹傳媒所帶給傳統報業的衝擊
一、高度數位化的壹週刊及蘋果日報
壹傳媒所屬蘋果日報及壹週刊已不再是傳統報紙運作模式，新進攝影工作者必需接受針孔攝影偷拍訓練。所謂的「狗仔隊」跟監記者更要熟悉DV攝影機的使用。使用DV攝影機的目的有二：一是為了突破數位相機無法在弱光之中過度增感，產生無法處理的雜訊、以及對焦困難的問題；其二是為了錄影設備有錄音及流動影像的紀錄，不易被批為造假，在當事人辯解被截取下來的相片經過後製作合成時，可以拿來當作證據，再創新聞第二波高峰。例如先前一群地方議員赴大陸買春的新聞被揭露後，當事人矢口否認，並辯稱壹週刊變造相片。此舉等於是為該雜誌拋出一顆期待已久的好球，壹週刊趁勢召開記者會，公佈所錄製影像，將當時左抱右摟大陸風塵女子的眾議員姿態透過電子媒體傳遞給全國觀眾可為一例。
傅柯曾經引述邊泌所提出的「全景敞視」監獄觀念，說明現代社會中，權力監控的情形無所不在。邊泌的這種監獄模式，是以圓形構圖打造，監控者位於建築中央的高塔，監視著環繞四周的受刑人，身處其中的罪犯由於看不見高處的控管者，只能無時無刻提醒自己，服從監獄規則[12]。
壹傳媒充份利用新科技的例子不勝枚舉，主管桌上電腦隨時透過GPRS衛星定位手機掌握記者位置，以便在最短時間通知距離新聞最近的記者前往新聞現場採訪。這樣的監控，似乎是透過傅科的全景敞視監獄理論，讓記者一刻都不敢關手機，也不敢在新聞閒暇之餘偷空喝咖啡，開小差，因為身上手機將二十四小時不斷發出訊號給主管的電腦螢幕，久而久之，把記者養成為一群被訓服的個體。
壹傳媒除了監控記者的創舉外，大手筆提供記者一個無後顧之憂的環境去拼命也是國內首見。如果需要遊行的空照場景，可以租直昇機，或是聘請專業搖控直昇機玩家，攜帶小型數位攝影機飛上遊行群眾上方，攝取鏡頭，提供讀者完全不一樣的視覺享受；各式新穎數位相機及DV等器材購買起來也毫不手軟。蘋果並為記者建立起完整後勤支援網絡，只要攝影記者器材有任何狀況，回到報社就能馬上獲得新器材的補給，所有的動作為的只是讓記者能毫無顧慮的去衝鋒陷陣。這比起傳統報社攝影記者器材一有問題，不是到處向休假同事借調器材，就是排休假專程自己去修相機的窘境比起來，就讓記者毫無推拖與抱怨的藉口。
另外，蘋果日報也充份利用各種現實環境中提供的數位新科技傳遞影像稿件。例如與曜正科技合作的麥當勞無線網路就常發揮即時傳稿的功效，記者只要在新聞採訪後將影像統一交給在麥當勞坐鎮的同僚，就可利用無線網路將稿件在短時間傳回報社。報社方面有專人以數位影像軟體如Photoshop為記者修圖，不管是曝光過度或不足、焦點不清或晃動，都可以透過電腦數位新科技為記者將一張有許多缺點的新聞相片修到盡善盡美，以便達到為版面增加視覺刺點的功效。
二、壹傳媒的各式影像呈現
大膽使用新聞相片及各式影像構成版面，是蘋果日報帶給台灣讀者及報業的最大衝擊，以下本研究將就蘋果日報所呈現的各式影像素材提出分析：
(一)、大而具張力的傳統新聞影像：
正當國內各大報紙還在為影像與文字比例間內鬥時，壹傳媒已打破以往編輯概念，從不吝嗇給好相片版面，像曾獲得亞洲新聞攝影獎的大陸妹落海新聞，一位海巡署成員抱著被人蛇集團推下海溺斃的大陸女子屍體相片，蘋果日報以將近一整個版的頭版篇幅將這張震撼視覺的相片展現在國人面前。這樣的呈現，在一般傳統報業中的編前會議中一定會遇見一個非常大的阻力，文字系統的主管會以一張相片從五乘七尺寸拉大到六乘八尺寸將會犧牲約好幾百個文字報導為由，力主影像的大小一定要在「能接受」的範圍以內。這是一個傳統報紙永無止息的爭議，在蘋果日報來台前，傳統報業幾乎每天掙扎在這樣的矛盾之中，也引發影像與文字間主管間的角力。壹傳媒率先把具有時效話題性且有視覺張力的影像當成版面構成要素，不再迷信文字報導的力量，讓最先吸引視覺的元素扮演適得其所的角色，建立起特殊的報紙風格。
(二)、搜證式的影像：
1、跟監與偷拍：
這是壹傳媒帶給台灣媒體及讀者最大衝擊的部份。現今台灣媒體充滿「假新聞」，每天報紙上的新聞呈現約莫七成以上掌控在前一晚中央通訊社[13]預發的「明日新聞預告」中，久而久之，讀者與記者都習慣於假新聞的供給與閱讀，並麻痺於有心人士所精心策畫的假新聞事件中。
壹傳媒來台後，運用針孔攝影機及跟監手法取得的相片及新聞之所以能吸引台灣讀者及媒體一陣狂熱，倒不是因為新聞的腥、羶、色。而是他們擺脫了以往新聞運作的模式，尋求一個真正的新聞呈現。他們運用新式數位攝影器材，攝取最真實的鏡頭。例如壹週刊的民眾申訴案件及一些相關「踢爆」新聞上，記者都會使用小型針孔攝影機錄影，在新聞對象不知情的狀況下拍攝下真實事件。讓壹傳媒旗下的蘋果日報及壹週刊成了各家媒體新的「中央社」，媒體工作者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蘋果日報，每個星期三就忙著買壹週刊追新聞[14]。壹傳媒開啟新聞報紙與雜誌使用偷拍頭版及首頁的先例，突破以往被報社要求力求清晰與主題明確的新聞影像。更改變各大雜誌如時報週刊和獨家報導等都強調美女首頁，特別在棚內以燈光好、氣氛佳的光線及背景再加上後製修片的呈現，讓每一個在封面的女星都是身材豐滿、皮膚吹彈可破的尤物的做法。
在壹傳媒的偷拍影像出現後，證明假新聞不見得是讀者想要的。透過各式數位器材所攝取的偷拍相片，人物多半是模糊不清、只剩形狀的畫面。但這樣反傳統的影像出現後卻吸引了更多民眾的眼光。這種影像更能說服讀者相信那是「真正的事件」。不刻意追求背景的單一，反而提供了讀者檢視被攝者環境，增加事件可信度。如（圖1）壹週刊創刊號偷拍范曉萱、小Ｓ等藝人在泳池畔的聚會，讓當時台灣讀者驚訝的看見藝人私生活竟與螢光幕判若兩人。同時也揭穿了小Ｓ早上是拒煙大使，晚上卻嘴抽香煙的謊言。這些DV偷拍影像讓相關話題延燒到各個媒體，也打響了壹週刊的名號。
圖１ 小S、范曉萱等藝人偷拍影像
資料來源：壹週刊創刊號
2、調查影像
調查新聞是壹傳媒來台後最被外界肯定的功能，並帶起媒體「踢爆」和「黑心產品」報導的風潮。得到國內曾虛白新聞獎「報紙報導獎」的泰瑞電視案（圖2）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國內媒體從未大膽使用過這類題材及影像做為報紙頭版。當記者收到民眾的檢舉後，當下申請經費在台灣北、中、南各大賣場購買了五台二十九吋、二十五吋、二十吋泰瑞家電TARM電視機，並請來合格技師檢驗，現場拆解評論。這與傳統報紙多半希望檢舉民眾提供實品，免得花錢去買東西的心態完全不同。
這樣的影像沒有所謂的「決定的瞬間」，而且是刻意安排得來，卻因為對於事件加強了「專家學者的在場」及「現場解體電視」的真實感，雖然相片沒有新聞影像強調的張力或衝突，仍適當的扮演了版面中說明的角色。
圖２ 《泰瑞電視以報廢品充新貨》新聞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網站2004/02/12
(三)、說故事的影像：
蘋果日報來台時，曾首創國內先例，開闢圖片故事的版面給攝影記者。後來由於時間的壓迫，讓圖片故事變得沒有品質而停擺。取而代之的是「圖片集」。這個版面由每天所發生的單一新聞事件組成。在傳統報紙中，這類沒有太多新聞性，卻有強烈影像的事件往往會被迫犧牲。因為在傳統的觀念中，影像必需隨著文字走，沒有文字的新聞就沒有影像。蘋果日報則打破了這種禁錮，以圖片集這種來自全國各地傳來的強烈影像搭配它所屬的小故事，成了他們內部民調讀者閱讀率最高的一個版面。結合了吸引人的影像及故事的題材，讓讀者好閱讀、易接受。這樣的小故事雖然無關國之興亡，卻因具有活生生的真實影像及貼近讀者生活，反而扮演一種小兵立大功的角色。（圖3）
圖３ 《逃家女認錯，跪求母原諒》新聞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圖片集2005/05/29
(四)、消費者導向的影像：
蘋果日報創辦人黎智英非常清楚的報社立報基調：真實、創新、貼近讀者生活[15]，讓該報旗下記者沒有政黨包袱，只有想辦法觀察讀者的需求。這點與傳統報紙認定「我的新聞就是讀者要看的」心態完全不同，他們不但每天檢討民調結果，也提供每日二十四小時無休的報料投訴與服務熱線，讓報紙屬性與讀者間保持關聯。
香港數十萬民眾走上街頭抗議港督馮定康的遊行中，蘋果日報以數位影像搭配簡單道具，事先設計了一張「彭定康被砸派」的海報隨報附贈，遊行隊伍中的民眾只要拿著抗議牌直接將該張海報貼上，就成了一個具視覺傳達效果的抗議訴求。這樣的舉動讓當天蘋果日報大賣，香港街頭上處處可見這張海報。
另外在台灣，本土第一位登上美國大聯盟的投手曹錦輝首次出賽，蘋果日報也不計成本派出攝影記者到美國採訪。一般報社還在為節省預算使用外電相片的同時，蘋果日報已利用派遣去的記者相片檔案在曹錦輝出賽的隔天報紙中夾送大型海報。不少球迷就為了那張海報購買報紙，使得當天報紙銷售量大增。貼近消費者的基點、以及不計成本的策略，搭配新式數位相機及電腦傳稿科技，讓蘋果日報不時打出令傳統報紙無法抵擋的奇招。
(五)、美女就是明星的街頭影像：
蘋果日報利用影像吸引讀者的方式還不只於上述新聞事項，他們強調「美女才能上報」的策略也相當成功。隨意在街頭或棒球場攔下漂亮時髦的年輕小姐，拍下她的穿著與飾品，寫下簡單訪談，一方面可以拓展零售市場；另一方面在這份報紙有關商品展示的新聞或是專題配圖中絕對看不到「老與醜」的畫面，給了讀者一種心裡上建構，只需要以賞心悅目看看美女的心態來閱讀報紙即可。撇開美與醜的道德爭議，一份從頭到尾都是美女俊男的報紙也頗符合人性愛看美的基調。
三、 傳統報紙記者面對影像數位化的兩個現象
(一)、數位時代攝影記者成為SNG演員
戰地攝影大師羅伯．卡帕曾說過：「如果你覺得相片不夠好，那是為你靠得不夠近。」這句話在新聞攝影教育上是一個很重要的觀念。
換句話說，一個攝影記者被要求一定要到新聞現場，而且要想盡辦法「貼近」[16]被拍攝的地點及主體。這與文字記者不同，文字記者可以在新聞資料收齊後離開現場，甚或事後採訪。但對於攝影記者而言，多半是影像發生後就無法再補救。在攝影器材數位化後，電子媒體也大量使用SNG等即時傳播搶新聞時效，但帶狀新聞播出有時間壓力及記者素養不夠齊備的問題。使得平面攝影記者與電子媒體間產生一種微妙的「演出關係」。以下是一個傳統報社攝影記者因SNG直播而登上報紙的實例。
風災造成中部地區土石流成災，聯合報攝影記者陳易辰前往採訪，因為沒來得及避開前方攀岩者所踩掉的落石，陳記者當場被打中鼻樑，血流如注，原本當天沒有新聞點的電子媒體立即將這一則「新聞」畫面傳回，讓這名攝影記者頓時成為當天災區內受傷最慘重的「災民」。隔天的聯合報以大半版方式刊登了這條「新聞」[17]，一張相片是受傷的攝影記者微笑接受十萬元獎金，另一張則是他在「受傷前」的「最後一張」相片。在國外雖然也有此先例，不過多半是記者的大頭照加上「生前最後遺作」才有此殊榮。當天聯合報的編採會議有報務高級主管提出記者不應成為新聞報導的對象，尤其是自家記者因不小心而受傷，更不是讀者所關切的新聞點。但這個理念卻遭到報社高層駁回，理由是這位記者受傷的消息曾上過SNG，所以他是「新聞」。
從上述例證衍生出幾個問題。攝影記者是報紙賣錢的商品或是「超然的第三者」？透過SNG的轉播，是不是代表「勇猛受傷」上電視就是一種「表現」？一個淺碟又沒有時間時間思維的直播報導有沒有可能成為記者將來採訪任務未能順利達成的一個脫身之計？過度的培養個人主義是否會影響到記者沒有團隊作戰的觀念？
新聞畢竟是「結果論」的產品，一張影像可能只花了五分鐘就拍好；也可能是記著守了三天三夜、翻山越嶺的成果。但，對於讀者而言，那都只是一張相片，一張應該且值得被刊登的相片。至於花了多久時間、多少功夫取得，不在他們的關心範圍之內。更別談原本花錢要得到資訊的讀者，結果買來的卻是一個沒達成使命的「勇士受傷圖」。之間的落差，恐怕不是坐在SNG前看電視，發獎品的傳統報社主管們所能體會。
(二)、數位化後的採訪危及影像專業
以往新聞攝影的門檻在於器材的使用，一套動輒近二十萬台幣的單眼相機器材成為攝影記者賴以維生的工具，文字記者與攝影記者因此被區隔得相當清楚。
現今攝影記者的數位相機器材費用仍高達三十萬元台幣上下（以攝影記者常用配備Canon Eos-1D為例：約415萬畫數，機身約十八萬元、70~200mm鏡頭及16~35mm鏡頭各約五萬元、550閃光燈約一萬元），價格未降反升。不過因為數位技術的發展，高階單眼相機的不可替代性已大不如前。
一台三萬元上下的傻瓜數位相機除了快門延遲[18]與連拍速度的問題外，不論是畫素或是鏡頭倍率的大小，在正常光線情況下，都遠優於攝影記者所使用的昂貴相機。在這一波數位相機科技大躍進的情況下，讓以往一張相片所需的底片耗材及沖洗費用歸零，這透露出一張相片所需的成本降低，外加上數位後製作的軟體愈趨發達，只要影像不致於脫焦太離譜，就能夠用後製彌補。
數位檔案的出現，代表影像儲存模式的改變，只要一個數位檔就能無限複製，這也意味了影像流通更加便利。記者要調片[19]不用再坐在沖洗店等著同僚底片，只要透過MSN或E-Mail在家就能處理影像的收發。這引發出新聞影像工作中一個數位化後的大問題－文字記者的跨足影像。
以往報社為鼓勵文字記者拍攝照片，補助文字記者發稿一張相片二百元不等的獎金，但扣除底片、沖洗、和相片費用，所賺無幾，所以成效有限；但在數位化後，一張兩百元的相片變成沒有成本的淨賺，文字記者開始猛發相片稿。引發出地方上會上報又好拍攝的新聞，文字記者就隱藏新聞訊息，一方面可以藉此賺稿費、另一方面可利用相片作業績，告訴報社自己是「全能的記者」。更有甚者，與地方縣市政府合作，利用政府新聞處攝影官的相片發稿，連出門都省了。
聯合晚報在最近就發生了一次文字記者為求個人表現，犧牲影像的事件。日前發生的汐止殺警案逮捕嫌犯新聞，文字記者為了要影像文字通吃，隱匿警方去伯爵山莊抓人消息。結果當天派遣攝影記者的中時晚報頭版是一個嫌犯特寫，相當具有張力（圖4）；但使用傻瓜相機的聯晚記者錯估情況，只拍到一張幾個人頭的全景相片，最後在編輯時還必須加上紅圈標明嫌犯位置，成為一張失敗的影像呈現（圖5）。
這樣的事件，在數位攝影器材普及後越來越嚴重。傳統報紙文字記者還沉醉在過去的思維，認為相片只要「有影就好」、「自己能拍為什麼稿費要給別人賺？」種種不利於圖像世紀來臨的想法，面對善於利用數位器材又打團體戰的蘋果日報而言，無疑是讓傳統報紙的運作雪上加霜。
圖4 攝影記者以專業器材拍攝的殺警案兇手畫面
資料來源：中時晚報頭版相片 記者季志翔提供2004/04/24
圖5 文字記者以傻瓜相機拍攝殺警案嫌犯
資料來源：聯合晚報頭版相片2005/4/24
各大傳統報紙不論忙著「蘋果化」或「去蘋果化」的同時，不約而同的利用數位科技加強各種突發影像部份的攝取，但只是鼓舞了相片的取得，卻沒有加強文字記者影像能力的培養，外加上一個整體報社團隊作戰的觀念未能形成，演變成文字和攝影部門不時因新聞影像拍攝的問題造成內鬥，不顧讀者觀看權利，讓原本立意良好的數位科技發展成為傳統報紙隱憂。相較於蘋果日報，記者非常清楚「報紙賣錢」是唯一目的。影像、文字各有專業、各司其職，讓版面獲得最佳呈現才是工作的要項；凡事沒有過多的個人主義，以團隊作戰將議題發揮，才能經常有爆炸性的新聞出現，樹立報紙獨特風格。
肆、
結論
在人力編制和報紙議題呈現上，傳統三大報完全無法和蘋果日報抗衡，這些報紙的主管目前作法演變成有聞必錄，以有限人力和蘋果日報硬拼，使得一個攝影記者身兼傳統新聞報導者和跟監者的工作。往往一個人的工作量一天可能達到十五甚或十八個小時，壓力及體力負荷不能說不大。
在「蘋果浪潮」衝擊之下，解嚴前的報業龍頭聯合報推出不少文字屬性如「相對論」之類的對話專題，希望能鞏固傳統愛看文字報導的讀者市場。對於新聞影像的運用，聯合、中時兩報反而強調於消費版中的佳餚、旅遊版中的風景等等軟性議題，卻遺忘了新聞影像最初吸引人的特點－人文關懷及故事的講述。
攝影記者其實在數位影像科技下已漸漸成為被傳統報紙邊緣化的新聞工作者，翻開報紙版面，重要新聞、專題報導不一定需要影像；市政新聞多是關於街坊小道，只要有傻瓜相機就能解決；影劇、旅遊及消費新聞可以使用公關公司供稿，唯一保有優勢的只剩需要經驗及長距離鏡頭的體育新聞。在這樣的趨勢下，如果不考量影像的內涵和質感，一個報社只要像英文台北時報聘請三個攝影記者就可以運作，再搭配一些精彩外電相片，品質比起國內記者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樣一個不利於新聞影像工作者的情況下，傳統報社攝影記者的出路為何？本研究提出建議如下：
一、提升攝影記者從影像說故事的能力：
早年的新聞學中，記者被要求新聞寫作必需要讓國中教育程度的民眾了解，現今台灣高等教育發達，可以將文字水準提升到高中程度；相對新聞影像也一樣。攝影記者必須多發揮「攝影」之外的「記者」能力，消化新聞內涵、與電子媒體競爭。如何呈現不同於電子媒體結合影像聲音的SNG即時報導和帶狀新聞報導中超過二十四小時不斷重複的新聞影像，是一個重要課題。
「報紙影像雜誌化」已成為不可避免的趨勢。民眾看見早報時應是事件的隔天，攝影記者若還是停留在搜證式影像，把人、事、時、地，物交差了事，將讓讀者失去閱讀報紙隔夜新聞的動力。攝影記者應立即消化新聞，並在新聞現場找尋能夠表達出整個新聞故事的影像符號，做出不同於傻瓜相機的手法呈現；並且多開發像蘋果日報「圖片集」方式的影像，並將其「故事化」，追求突發的「真新聞」，從中找尋人情趣味的故事。這樣做，不但可以發揮媒體教化功能，也能用一些簡而易懂的圖像讓不同層次讀者都能了解。無論讀者多麼的忙錄、多麼的冷漠，喜歡聽故事的心態卻是恆古不變的。平面媒介中的攝影工作者所要做的，就是用影像講故事，讓一些屬於平常百姓的小故事活生生的呈現在畫面中，吸引讀者視覺。
二、影像專題製作能力與空間：
多張新聞影像的運用，在美國等新聞業發達的國家已行之有年，但在台灣還是一個有待記者及報社主管開發的領域。一般來說，多張新聞影像分為連續相片(Series Picture)（見圖六）、圖片故事(Picture Story)（見圖七）、及圖片評論(Picture Essay)等三種，在美國，一份報紙可以提供十六頁的篇幅給攝影記者做圖片評論。不過這樣的環境畢竟是攝影記者與報社主管間長期累積下來的互信才能達成。對台灣的新聞影像工作者而言，現階段應該多開發門檻不高的連續相片與圖片故事領域。她們多半是由三到五張影像所組成的，只要輔以約五百字上下的簡單文章，是一種相當易於被讀者接受與閱讀的影像表達方式。當然，還得搭配編輯的版面概念，敢以圖像為版面空間的主要架構，才能做出一個吸引人的報導。目前國內將攝影記者定位成器材的使用者，對於攝影記者的文字闡述能力並沒有特別要求，久而久之成為攝影工作者的罩門，一想到文字就害怕。
老一輩的攝影記者甚或擺明了「我就是不寫圖說」，一回到報社就把相片丟給文字記者，請他們代為挑選，並打上圖說。這樣的心態對於數位時代來臨後的挑戰非常不利。往往攝影記者們總認為最大的敵人來自對手報和文字記者的小動作，卻沒有想到，影像是一個帶有「機緣」的產物，一張好的新聞相片不見得只出於記者之手。尤其在數位相機發達的今天，可以說人人都是攝影記者，人人都能拍攝新聞的時代。
幾年前一０一大樓因地震讓高空吊車掉在半空中的畫面攻占各個報紙頭版，就是一位在現場拿著傻瓜數位相機拍照的民眾所拍攝的。新聞相片有一定的原則，如果有重要事件發生的那一剎那，無論影像好壞都是珍貴且必需的，即便民眾的相機不夠水準、攝影技巧不夠好，只要有了事件發生的重點，一樣可以取代記者所拍攝的次要畫面。所以攝影記者如果只死守影像的領域而不加以文字技巧的成長輔助，未來很有可能會成為報業中被邊緣化的工作者。
至於報社方面，應該要多給攝影記者報導的空間及信任，這其中包含時間的因素。依國內目前狀況，不可能出現像國家地理雜誌之類大成本的投資，讓記者以「年」為記算單位去紀錄事件。但仍可在有限的範圍讓攝影記者在體制內的環境中發展圖片故事的可能。因為蘋果日報的狗仔跟監爆料新聞不斷，並不時從小新聞、假新聞之中找題材，挖出新聞背後的真新聞，讓以往沒有影像訓練的傳統報紙主管一時間找不到方向，轉而要求人力遠不如蘋果日報的攝影記者有聞必錄，使得攝影記者變成快遞，每天就是不斷重複－到現場拍照、打開電腦處理相片、傳稿的制式動作。這樣做除了滿足報務會議時的報告不致於漏新聞外，同時也徹底的封鎖了攝影記者的報導功能。
目前業界的攝影記者想要單打獨鬥做影像專題報導有技術上的困難，現階段不妨利用團隊作戰，針對一個主題做圖片故事的呈現，爭取環境上的認同。再漸漸從版面中找到固定位置。
搭載CCD的DV已在搜證、偷拍上被廣泛運用，也被壹傳媒做為截錄相片的工具。唯一還不能取代相機的原因是畫質還不夠好。但，這個理由在數位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的今天，又能讓平面攝影記者做多久的擋箭牌？未來的平面記者工作型態有可能在DV畫質進一步提升後，成為另一種面貌。一個記者到新聞現場後撐起腳架、架起DV，新聞現場的一切都可以錄在畫面裡，事後只要將DV交給專人做截錄，從中取出單張畫面再後製處理。一方面新聞對象所陳述的事情可以一字不漏的紀錄在影片裡、更可搭配報社網頁做短片的呈現；另一方面不熟悉文字處理的攝影記者也可以在這波數位科技風潮下理所當然的被資遣。因為以相機所創造的「決定性的瞬間」再精細也不會比錄影來的巨細彌遺，屆時在成本考量下犧牲攝影記者將是最好的策略。
DV結合報業的想法絕非空穴來風，知名報紙版面設計家葛西亞曾表示：「二０二０年的報紙將是尺寸小，並與數位媒體，特別是網路媒體緊密關聯。[20]」由此可見，可以用靜態相片和動態短片呈現的DV科技將扮演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
綜合以上所述，傳統報業中的攝影記者應該要體驗到在數位產品科技運用下的生存之道，不是懼怕也不是逃避，而是要更加回歸記者本身「報導」的功用，多開發文字能力，以符合未來數位器材技術使用門檻越來越低，避免被邊緣化的結果。
圖６：連續相片的呈現
資料來源：本文作者資料相片
圖７：圖面故事的呈現
資料來源：本文作者資料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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