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族群認同危機看原住民青少年社會網絡

台東大學教育研究所 研究生 劉映晨

壹、    前言

台灣過去數十年來,原住民各族群的文化發展,大多是以漢族文化為認同之目標,社會上宣稱的融合或是涵化,事實上只是「以同化為本質的涵化」,舉凡學校制度、課程與教學、師資培育等等皆採取以主流文化為主的一元化型態。(譚光鼎、湯仁燕,1993;譚光鼎,1998)整個教育體系的大環境,以霸權之姿宰制著弱勢的原住民族群,進而讓原住民的傳統文化與精神逐一的流失。藉由使用主流文化的語言、教學方式,主流文化所決定的科目,再製了主流社會裡的文化,且傳遞這種潛在的意識形態給下一代。(張琦琪,2001;Bourdieu,1990)雖然現今的教育政策,已經不再傾向於消除原住民的文化與特性,然而政府所制定的課程標準與內容,對於不同文化背景的原住民來說仍然相當不利,幾乎完全切割了原住民兒童的成長背景、語言與文化,讓他們必須要重新學習一套不同於學前的教育體系(湯仁燕,1998)。

此發展形成原住民在教育與學習上三方面的認同危機,其一為原住民的語言與文化在教育體制內不斷的被打壓與消弱,其在學習過程中只好游走在主流文化與母文化之中,造成認同失調,甚至刻意遺忘自己的母語和文化。其二為在主流文化與價值觀的雙重壓迫之下,原住民學童的學習必須透過文化和語言的轉化與詮釋,才能夠得到主流文化價值的認同,反而又造成其學習上的障礙,更是造成認同疏離的主要原因(吳天泰,1998)。其三是主流知識體系刻意抽離原住民賴以生存的社區環境,隔離其社區文化的知識脈落,使得原住民失去認同的對象。

    在這種台灣原住民與外界接觸成長的過程中,在社會文化及制度上均受到很大的衝擊,使其傳統知識體系面臨瓦解,文化發展受到限制。原住民的青少年在雙重的文化認同混淆之下,產生對本族文化鄙視、自卑的心態,族群文化之心理認同危機相當明顯。而目前正當九年一貫實行、課程改革、權力下放之初,藉由檢視原住民青少年的社會網絡發展,我們試圖去瞭解,原住民的族群文化認同危機,是否能夠透過主體性的自覺,從學校、社區、部落、家長、同儕各個面向對原住民青少年產生正面的引導力量。

 

貳、    族群認同

一、族群認同之意義

認同感可分為兩個部分來談,一是自我認同(self identity)或是個人認同(personal identity),是指自己對自我現況、生理特徵、社會期待、以往經驗、現實情境、未來希望等各層面的覺知,統合而成為一個完整、和諧的結構。亦即追求自我統一性及連續性的感覺。其二是社會認同(social identity)。所謂社會認同,根據Tajfel(1972)的定義:「是個人擁有關於其所從屬的群體,以及這個群體身份所伴隨而來在情感上(emotion)與價值觀上(value)的重要性(significance)知識(knowledge)。」亦即個體身為一個群體成員這方面的自我觀念。每個人將他的社會世界區分為不同的等級或社會類別,社會身份涉及個人將自己或他人定位為某一社會類別的體系。個人用來定義本身社會身份的總合就是社會認同。。隨著個體發展與生活環境的不同,每個人一生可能發展出各種不同的認同型式:在個人方面,如自我認同、性別角色認同;在群體部分,如階級認同、文化認同等,所以族群認同是個體可能發展的眾多認同之一。

族群認同與其他群體認同相異之處,在於他以族群(ethnic group)或種族(race)為認同的主要基礎(許木柱,民78)。Taylor & Simard(1979)認為:「族群認同是自我定義(self-difinition)的成分,他來自個人與某個族群間的親屬關係。」 許木柱(1990)指出,族群認同與其他認同相異之處,在於他以族群或種族為認同的主要基礎。郭洪紀(1998)則認為文化認同的意義在於,文化是由社會制度、知識體系、價值信念、象徵符號,以及人類實踐組成的多層次系統,既是人類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條件,同時也是人類發展自身道德、智慧、美感和性格的基礎。

綜合上述,族群認同是指一個人用來區分我群和他群的標準。族群認同涉及個人對某一族群的隸屬感,以及導因於族群身分的思想、觀念、感覺、行為等。族群認同作為一個自我界定(即自我認定隸屬於其中之一群體)是個體自我認知中的一部分,主要藉由族群成員們,彼此互動下產生而來。當個體經由社會學習或是社會化的歷程,透過社會互動即種種不同管道,了解自己所屬的族群,及所屬族群之界線,產生一種主觀族群歸屬感或歸屬意識,而形成族群認同。

 

二、原住民族群認同問題的生成

    族群認同(ethnicity)的研究主要在探討族群關係。族群認同是一個人用以劃分群體的標準,他只有在多元族群的社會中才有可能出現,社會中的不同族群有密切的互動或競爭關係時,文化認同就可能發成為一種廣泛的社會運動。當少數族群在社會或心理上遭受到某種歧視或不平等的對待時,文化或族群認同的議題就更加受到眾人關切。雖然多元文化的觀點普遍傳播在社會中,但牽涉到利益糾葛時,強勢族群仍然不免展露出初期唯我獨大的霸權之姿。更有些族群視他族為蠻夷之邦,強迫劣勢族群接受自己的價值觀,這種種行為都可能對少數民族的文化認同造成莫大的傷害,加速其族群的衰弱和滅絕。

    就台灣原住民的情況來看,謝世忠(1987)認為,台灣原住民認同有三種不同的對象,一是對自己是某一族的認同,二是對自己是「台灣原住民或高山族」的認同,三是自己是中華民族一員的認同。但在原漢接觸的過程中,原住民由「台灣唯一的主人」變成「主人之一」,再成「被統治者」,完全失去主人的地位,甚至產生「即將消失」的疑慮,對本身文化的認同也隨之潰散。從上述可歸納出,台灣原住民正面臨以下三個層面的認同危機:

(一)主流文化的融合:

原住民的傳統禮儀規範、生活習慣、生產方式,均能代代相傳,惟現代文明入侵後,無法抵擋外來的物質科技文明,為了適應現代生活,不得不逐漸放棄自己的傳統語言與生活方式,並融入強勢文化之中。就社會學與民族學而言,少數族群往往是經濟較落後、生活水準較低、受優勢文化所支配的弱勢族群(李亦園,1982)。例如傳統的頭目制度逐漸被村長給取代,宗教信仰也變成西方傳來的基督教或天主教,傳統的宗教儀式逐漸被淡忘。

(二) 傳統社會組織與制度瓦解:

許木柱(1987)認為,當前山地社會面臨一個影響深遠的問題,是傳統山地社會有瀕臨解組的情形,在未受到工業文化衝擊之前,各部落社會藉著獨特的傳統組織與制度,而使得山地部落自成一個整合自主的社會體系。但在工業化衝擊之下,這些傳統制度面臨前所未有的打擊,研究指出排灣族的貴族制度也幾乎名存實亡,而阿美族部落雖然還保有部落組織和年齡階級之制度,其功能卻因人口大量外流而遠不如昔。導致山地優良傳統文化未能保留,社群規範力量崩潰,社會適應失調。

(三) 失去族群地位導致文化勢微:

台灣各族群過去幾十年來之文化發展大抵是以漢族文化為最終之發展目標,雖然少數民族教育政策強調文化的融合,但向來漢人皆以文化單向度而強力的覆蓋原住民文化,企圖達到同化之目的,而漢人文化中卻未曾有從原住民文化中擷取之新元素,漢人宣稱的融合或涵化,事實上只是「以同化為本質的涵化」。(譚光鼎,1993)

    綜合上述,一個族群的式微,不外乎種族的同化或滅絕。謝世忠認為(1987)認同是同化的過程之一,涵化事實上就是同化,「涵化的族群」將失去成為優勢族群的要素,永遠沒辦法在主體社會中佔有優勢地位,隨著文化認同之後,就是族群認同。這種同化的力量非常驚人,影響所及,除了使原住民生活制度解組,社會規範功能淪喪之外,更造成原住民青少年的認同混淆,在價值觀上無所是從,造成學習或社會適應上的困難,或是蔑視本族文化,造成原住民傳統文化的式微與流失。

 

參、原住民青少年社會網路研究

 

社會網絡是指一組連接著一組的個體(人、團體、事、物)的社會關係;在社會網絡的分析中,社會關係很重要,關係連接的個體特質也很重要。(Knokeand Kuklinski,1982及 Emirbayer and Goodwin,1994。引自黃毅志,1998,p.178)。「社會網絡」和代表網絡關係強度的社會整合,以及網絡結構中所蘊含的社會資源,社會資本,及社會支持。從關係網絡結構來分析人類社會行為,具有十足社會學特色取向。(黃毅志,1998,p.177) 然而社會網絡之存在並不一定就有社會支持,社會支持的提供與感受是必須藉由社會網絡與社會整合之結構關係來運作的(巫惠貞、巫有鎰,2001)

一般社會網絡可以用鄰里、親戚、朋友、社團及社區活動參與等來衡量。(黃毅志,1998)而原住民青少年社會網絡,大抵上也不脫這幾個分類。與族群認同有較強連結的尤以親戚、朋友、社團、部落組織為甚。一般而言,原住民部落都有年齡層組織的存在(許木柱,1987),從前這些組織在部落中負起揮規範與制裁人行為之功用,同時也具有社會支持的作用,因而使得山地部落自成一個整合自主的社會體系;但是歷經社會變遷以及部落生態的變化,現今部落組織或是年齡層階級能否具有實質的功效則另當別論。陳順利(1998)指出,增加社區文化休閒活動有利於降低青少年飲酒行為,社區休閒活動的參與也是社會網絡的一種面向,舉凡康樂活動、體育活動、文化活動、公益活動、宗教活動等皆是,而參與社區休閒活動多者對生活會比較感覺到快樂(黃毅志,1998)。在都市中,出現非傳統式的族裔團體也是原住民青少年社會網絡中很重要的一環,例如原住民教會的出現,此類團體的結構與運作,也反映了參與者對社會環境的感受與體會(邱韻芳,1997)。原住民青少年參與部落活動或是原住民文化活動、返鄉服務隊者,對於自身文化能夠有較深刻的瞭解,對於族群認同方面也較有自信;在社會變遷,傳統文化傳承困難的今日,此類型的團體對於原住民青少年社會網絡來說具有一定社會支持的力量。

林靜宜 (1998)在排灣族國小進行研究發現:除了學校以外,社區裡的家庭、教會、青少年組織也各自發揮了不同文化傳承的功能,家庭中家長對子女教育以學校教育為主、傳統教育為次,教會則以灌輸宗教思想為主,但因為羅馬拼音教學對於母語教育有很大助益,青少年組織則將傳統文化加以運用,讓成員更加認同自身文化。對青少年而言,他的社會網絡延伸出不同層面的教育意涵,一組一組個體間的關係也影響著青少年對於本身文化的認識與認同。

林頌恩(2003)以延續傳統精神的卡地步青年會為研究主體,卡地步青年會的起源是從部落裡的幾個年輕人有鑒於部落文化的頹圮,因而決心從下一代的教育開始著手,以傳統巴拉冠的制度建構起現在的部落教育。發現卡地步青年會爭取巴拉冠(青年會所)用地及恢復會所制度以來提供的部落環境,確實對求學階段的少年與青少年在族群教育和自我認同方面有正向影響,青年會所提供了一個年輕一輩可以與部落連結,向眾人學習的機會,是接觸自身文化的終身學習社群,並藉此凝結部落中孩子的向心力。卡地步青年會提供的就是一個凝聚青少年情感與向心力的場域,建立起屬於卡地步部落青少年特有的社會網絡,從長輩與同儕的身上共同學習傳統文化,也試圖創造屬於現代的原住民文化。

 

肆、結論

現今的原住民青少年,有些離開故鄉來到都市求學,有些仍然留在部落裡生活,產生了截然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視角觀看的原住民青少年的社會網路,或許會發現其中尚有原住民教育中缺乏或是可以努力的部分。族群認同一直是少數族群青少年成長過程中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在重視同儕的狂飆青春期當中,原住民青少年能夠獲得多少來自同學、朋友、家人的支持,從而對自我產生自信心與認同感,這是值得注意的議題。若能藉由營造一個有利於原住民青少年族群認同的組織或團體,從中培養原住民青少年對自身文化的認識與熱愛,使其能夠共同沉浸於傳統文化之中,對於原住民青少年所經歷的認同過程或許將有所幫助。

 

伍、                    參考書目

巫惠貞、巫有鎰(2001)。國小教師社會網絡、工作特性與工作滿意關聯性之研究:以台東縣與台北市為例。台灣師大教育研究集刊,46147-180

吳天泰(1998)。原住民教育概論。台北:五南。

李亦園(1982)。都市高山族的現代適應。載於李亦園撰,台灣土著民族的社會與文化。台北:聯經。

林頌恩(2003):卡地步青年會部落教育的理念與實踐。學校、家庭、部落與原住民教育。九十二年度原住民教育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國立台東大學。

林靜宜(1998):學校,、傳統與社區: 以一個排灣族國小為例的探討。台大人類學研究所碩士論文,未出版,台北市。

邱韻芳(1997):族群、信仰與認同--一個都市族裔性社團的人類學分析。山海文化雙月刊,77-89。

張琦琪(2001):推動原住民社區本位教育之研究。花蓮師範學院國民教育研究所碩士論文,未出版。

張琦琪、許添明(2001):原住民學校實施社區本位教育之探討──國外實踐經驗及其對我國的啟示,原住民教育季刊,21,74 – 101。

許木柱(1987):阿美族的社會文化變遷與青少年適應。台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

許木柱(1989):少數民族的社會心理適應—以加州華人為例的人類學探討,海外華人研究,1,89-105頁。

許木柱(1990):臺灣原住民的族群認同運動。載於徐文光、宋文里合編的臺灣新興社會運動,127-156頁。台北:巨流。

許木柱(1992):山胞輔導措施績效之檢討。台北:行政院研考會。

郭洪紀(1997):文化民族主義=Cultural Nationalism。台北:揚智文化。

陳順利(1998)原、漢青少年飲酒行為與學業成就之追蹤調查。台東師院教研所碩士論文,未出版,台東市。

黃毅志(1998):社會階層、社會網絡與心理幸福。台灣社會學刊,21,171-210。

謝世忠(1987):認同的污名—台灣原住民的族群變遷。台北:自立晚報社。

譚光鼎(1998):原住民教育研究。台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

譚光鼎、湯仁燕(1993):台灣原住民青少年文化認同與學校教育關係之探討。載於中華民國教育學會主編,多元文化教育,p.459-500。台北:台灣書店。

 

Bourdieu, P. & Passeron, J. (1990). Reproduction in education, society and cultural. London: Sage.

Tajfel,H.1972).”Experiments in a Vacuum.” In J. Israel & H. Tajfel (Eds).The Context of Social Psychology:A Critical Assessment . London: Academic Press..

Taylor, D. M. & Simard, L. M.(1979).In D. J. Lee(Ed).In Emerging ethnic boundaies. Canadian:University of Ottawa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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