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ve new world?
--新世界是一個獨裁的世界
南華社會所研究生 葉允斌
一、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科技進步的世界中各層面的迅速變遷,一切都為了超越與改善傳統的不便與低效率,高科技使人們處於持續的進步中,物質多變化、身體更健康、生活品質提昇,然而,往往科技並無法使人因此比從前更為快樂與幸福。《科技反撲》(Why Things Bite
Back)作者愛德華.田納(Edward Tenner)在書中,認為科技帶來的進步的確為人類提供了舒適、便捷生活,但科技的進步同樣為人類社會帶來非預期的負面效果,愛德華.田納稱此種負面效果稱之為「報復的效果」:「報復並非出於故意,而是我們週遭的世界開始討回公道,把我們自以為是的聰明,轉過來對付我們;有時也是我們無意識的對付自己」[1],科技的報復效果產生於科技系統的複雜度隨著高科技技術的發達而擴張。面對高科技的人類,愛德華.田納預言將會有越多的煩惱、挫折與未知,科技原本為人類的舒適而生產的高科技物質產品將以強勢敵對姿態挑戰人類本身,正如《科技反撲》附標題所述「萬物將對人類展開報復」,其後帶來的可能,將產生重新安排效果、重複效果、複雜化效果、再生效果和再擁擠效果,人類將面對一個向人類進行全面反攻的擬人化科技。作者引介法國詩人瓦雷里(Paul valèry)的一段話:
利用科學征服現在的世界,不論在哪個領域,後果都難預料。......。生命變成一種實驗對象,我們只確定一件事,它會讓我們日益遠離本來的面貌或想像中的自我,引導我們走向......走向哪裡?我們並不知道,也無從想像。[2]
愛德華.田納對科技的迅速發展可能產生的巨大力量感到憂心,也顯現出人類普遍對於工業時代來臨高科技難以駕奴的特性感到的焦慮。事實上,在1932年英國詩人赫胥黎(Aldous Huxley)於《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便闡述了科技發展將對於人類文明、人性價值產生空前的衝擊。赫胥黎於前言中表示「《美麗新世界》的主題不是科學進步的本身,而是科學進步對人的影響」[3]。試管嬰兒的允許,致使人性社會沒有了「家庭」與「親情」,更無所謂「母親」、「父親」的家庭紐帶;男女雜交的開放消去了「愛情」的意義;醫學進步,人類克服了病痛與死亡的恐懼,美麗新世界中是個體無限生命的延續;人類生命無限,「宗教」亦無存在的理由。起初,「美麗新世界」呈現的似乎是一片美好人類生活景象,或稱一個完美、幸福的「烏扥邦」,赫胥黎卻就此提出了相反的聲音:「烏扥邦」生活充斥的是對人性的徹底扭曲,它顛覆人類文明中家庭、親情、有限生命、宗教信仰、知識真理的追求。與愛德華.田納不同的是,赫胥黎更強調科技技術對於人類文明、「人性價值」的直接衝擊。
赫胥黎認為,新世界裡親情不復存在,宗教失去意義,知識受到消滅文字的趨勢,人類停止對真理的追求,人落為僅滿足於感官享受的原始動物,於此,人失去了批判、否定的意識,用馬庫塞(Herbert Marcuse)所言,人類社會沉淪為「單面向的社會」,而其成員是沉溺於高科技帶來物質享受,單方面肯定現狀的表面舒適與幸福的「單面人」。簡言之,新世界徹底違反了人性。
不論赫胥黎或愛德華.田納都對於對科技樂觀主義者的理想「烏扥邦」進行強烈的質疑與批判。然而,「完美」的新世界到來的速度似乎遠超過赫胥黎所能想像,赫胥黎於《美麗新世界》完成之15年後,為此書重寫前言時即表示:「從各方面考慮下來,烏扥邦看起來似乎比15年前任何人的猜想都更與我們接近;那時我們還假定它是六百年以後的事,今日看來卻說不定不需一世紀,這種恐怖狀況就能降臨到我們身上」[4],經過二次大戰、共產主義勢力擴張、核子武器發展以及其他高科技技術進步,1959年赫胥黎出版了《再訪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Revisited)一書,內容除了對《美麗新世界》關心的議題持續進行分析,面對新科技的急速開展,對於科技技術的進步之猛烈感到震驚,不得不對先前的預言作為修正,也顯現出「新世界」將以更為強勢的姿態更早加諸人類現存生活之上。赫胥黎認為這具體表現為新世界當中人口的暴增造成糧食嚴重短缺;能源的過分使用而枯竭;過度的組織化造成人類本身規格化、劃一化;另一方面因為新科技的發展,提供現代國家進行宣傳政治理念、操弄人民意志、進行各層面監控的新型工具。人類文明將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戰,人性價值、自由價值勢必受到重創甚至泯滅。
二、新世界是一個獨裁的世界
自從1934年希特勒(Adolf Hitler)年出任德國威馬共和總統,8月並自命為元首,於1936旋即廢除自1919年以來的威馬共和體制,開始以極權方式統治德國。二次大戰前後時期的德國納粹獨裁政體可以說是第一個在現代科技技術中發展的獨裁政體,這對於經歷過二次大戰戰火的赫胥黎而言,不難理解的成為他批評「新世界」的焦點議題。獨裁者希特勒當時即以新技術進行對德國公民的思想操控,他採用收音機、擴音機等當代新型傳播工具對德國人民進行政治信息的宣傳,藉由新穎技術的協助,前仆後繼地持續對公民使以「馴化」工作,成就對公民的操縱,剝奪了八千萬名德國公民的獨立思想,去除專制政體執行其政策的可能阻礙。
於當代民主政體之下,對公民的監控去除了暴力性的統治,隨著高科技技術的革新與進步,呈現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人類完美前景,然而科技的猛進卻是令人擔憂的,藉由高科技技術,宣傳家與思想家實現了全面監控的可能,且較希特勒當時情境更為輕鬆、容易。赫胥黎對科技技術革新的急速提到具諷刺性感慨:「感謝這些洞察力所帶來的新技術及見識,當年希特勒即將實現的極權系夢魘,終於要全部實現了,可喜、可賀!」[5]。
納粹極權時期的德國,對於公民的監控希特勒採用「秘密的力量」概念,此種秘密力量來自於大眾的集體情感與激情,是由集體形成的外在力量,制約個體的自主意識,個體在其中無法獨立思考,如此,這群大眾是沒有清楚頭腦、沉淪於激情之下的原始動物,宣傳家、政治家或有意圖者,必須掌握此種大眾情感,輔以新技術、高科技工具傳播政治家的政治理念,持續性地型塑公共性言論,換言之,利用高科技技術,對於大眾進行思想、心理結構的改造,致使人民於激情的氛圍中針對意圖者精心安排的議題展開討論與論辯,大眾們也就更為「劃一」且「趨同」,個體的自主性與批判意識消沉於群眾之間,可以想像一下:舉著火炬的聽眾,一同聚集在天色昏暗而增加了神秘色彩的廣場中,演講者那充滿聳動性的言詞,誇張的肢體動作,用最適當的詞句觸及他們的心靈痛處,揭發他們的原始欲求,賦予希望與榮耀的未來,滿淚盈框的聆聽大眾,誰又想過潛藏於演講者背後可能的意圖?聽覺與視覺的絕對服從,又怎能期待以大眾之批判意識、平等身分與自主性形構的理性自由言談論域的出現。馬庫塞所言「虛假需求」也於當中創造出來,政治家或意圖者持以虛假需求之名,成就自己的目的滿足個人慾望,一切再不合理的政策當將被合理化了。總言之,高科技技術的猛烈發展,新型的傳撥、操控工具隨之迸出,新型工具為意圖者掌握、利用,人類固有的自主性與自由價值必遭致覆滅。
商業宣傳不就是如此,利用高科技生產多元、光鮮的先進物質產品;亦使用科技技術進行廣告文宣宣傳,無時無刻的在大眾面面前展現「關懷我們」、「為我們著想」的善良形象,最後目的卻是為了贏取利潤、滿足個己私慾。正如赫胥黎所言:「哲學教導我們,對一些我們眼中看似當然的事物,抱持懷疑的態度。而宣傳卻教導我們去接受一切看似當然的事物,它往往使我們喪失了質疑及判斷能力」[6]。如今,網際網路突破區域的限制,個體直接參與公共事務論壇,個體將不再一同聚集於特定現實的場所進行一次現場聲、光性的馴化,但網路的特殊性格卻造就了更細密、完善的監控機制,這較傳統媒介(如:收音機、擴音機、電視等傳統傳撥媒體)更能將信息或廣告內容以迅速、直接、成本低廉的方式達成有效的傳達,於此,平等與自由個體反而更迅速的消失殆盡。面對高科技技術,享受科技所帶來的便捷同時,也許要回顧一下赫胥黎於美麗新世界引言部分採用俄國哲學家尼古拉.波底耶夫名言:「越少的『完美』,就越多的『自由』」。
三、小結
「沒有自由,人將不成其為人,自由仍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威脅自由的非人格力量太強了,也許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無法與之對抗」[7]。從《美麗新世界》到《再訪美麗新世界》中對人類未來文明危機的關懷,赫胥黎的感慨與憂心,或許能成為我們面對網際網路全面監控可能的警示。要採取赫胥黎式的悲觀,或另有可能?
[1] Edward Tenner 著,蘇采禾 譯,1998,《科技反撲-萬物對人類展開報復》,台北:時報出版,p. 22-23。
[2] Edward Tenner 著,蘇采禾 譯,1998,《科技反撲-萬物對人類展開報復》,台北:時報出版,p.16。
[3] Aldous Huxley 著,孟祥森 譯,1994,《美麗新世界》,台北:桂冠,p. 14。
[4] Aldous Huxley 著,孟祥森 譯,1994,《美麗新世界》,台北:桂冠,p. 19。
[5] Aldous Huxley著,蔡伸章 譯,1978,《再訪美麗新世界》,台北:志文出版, p.71
[6] Aldous Huxley著,蔡伸章 譯,1978,《再訪美麗新世界》,台北:志文出版,76。
[7] Aldous Huxley著,蔡伸章 譯,1978,《再訪美麗新世界》,台北:志文出版,代譯序,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