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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動資訊社會學在台灣的發展

(《連線文化》代序)  

翟本瑞(南華大學社會所教授)

         伴隨著科技的進步,知識累積速度遠超過以往所能想像。就出版數量而言,西漢到清末約二千年間所出版的中文書籍目前存留下來的約有十五萬到十八萬種;1912年到1949年將近四十年間,中文出版的書籍約為十萬種左右。時至今日,目前海峽兩岸三地華文出版品每年約有十三萬冊,數量已經接近漢代到清末兩千年間的出版總量;一年可扺過往兩千年總和,這是前人所無法想像的事。1950年代,大約要花費十六年的時間,才會使原有的資訊增加一倍;然而,到了1990年代,平均每一年資訊都增加一倍。更驚人的是,在公元2025年之前,資訊數量倍數成長的速度不再以年為單位,而是每個月都將增加一倍。[1]當知識倍增速度快於世代(約三十年)更替時,人們心理就開始產生認知與學習上的壓力,「代溝」就是在這種壓力下所產生的社會現象。人類心靈是需要時間調整的,就演化的觀點而言,現代人類的大腦約在三十萬年前就已達到相當發展,文明的開展純粹是語言使用以及文化累積之事。當遺傳不足以提供應付現代社會所需的人類大腦演進時,後天學習也就成為相當重要之事,然而,「生也有涯、學也無涯,以有涯追無涯,殆矣」。開展在我們面前的是前所未有的知識爆炸時代,資訊內爆的結果,是將人類社會急速地吸進資訊社會之中,封囿在一個無法逃離的內在世界。Google2001年底宣稱其搜尋引擎的資料庫已有超過三十億筆資料[2]2002630日由中正大學吳昇教授所領導的團隊宣佈國人自行開發的搜尋引擎Openfind的資料量涵蓋三十五億個網頁,超過Google所涵蓋的二十七億個網頁,成為全球最大的搜尋引擎。[3]實則,現有資訊的增加量,早已超過人類認知所能承受的程度,資訊焦慮必定成為未來十年間人類社會所要面對的問題。

老狗玩                        

        同樣是狗,不同時代的狗際遇不同,大環境使然。面對資訊社會,成員不必知悉所有社會構成要素才能應付自如,日常生活世界是逐漸演進的,百姓日用而不知,在不知不覺中就溶入到整體社會情境中了。百姓固然可以日用而不知,但對研究者而言,資訊社會所代表的意義就大不相同了,眼看科技發展超過人類心靈調適的速度,也見到社會必將產生全面性的影響,終將由量變產生質變的效應,然而,社會學家仍然對未來社會的可能發展所知有限。

 

一、缺席的社會系

唐日新與李美枝在〈匯總分析國內虛擬社群的研究〉一文中,整理台灣地區19篇研究「虛擬社群」的學位論文後,得出下列幾點觀察:[4]

1)      相關論文以新聞、傳播學域為主(9,47%),其中又以交大傳播所最多(7),其次為資管(5)、商學(2)及法律(2)。心理所和社會所在虛擬社群的研究上是缺席的。

2)      研究主題上,電子佈告版BBS是熱門課題(48%),其次是WWW(20%),其他虛擬社群的研究較少,可能是因為學生能掌握的技術有限,而BBS在校園中廣為流行之故。研究的難易度是其中考量因素。

3)      研究方法上有一半以上採用問卷或是電子問卷的方式進行。而電子問卷有樣本代表性的限制,雖然其中有一篇採分層抽樣取得較具代表性的樣本,但多數研究沒有考慮樣本代表性的問題。

4)      研究中少數幾篇在驗証理論,其餘多為描述型的研究,例如描述BBS使用者的生活形態。換言之,除了幾篇驗証傳播理論的文章,多數研究缺乏適當的理論作導引。

5)      從研究主題上來分,有兩篇法律課題的探討、兩篇整合型的論文,一篇網路倫理,其餘多為傳播相關的著作。

      作者指出國內關於虛擬社群的研究相當缺乏,在有限論文中又以傳播學為主。對於為何沒有心理學和社會學的學者加入研究,提出下列理由:

1)      國內心理系和社會系的研究生多來自高中的社會組學生,數理基礎不夠強,對於資訊科技的認識和掌握也不夠,因此雖然虛擬社群的研究很重要,也有心理學和社會學理論可以發揮、擴展的空間,但少有學者涉入。

2)      虛擬社群是個跨領域整合的群體。問題本身界定困難,因此研究也有其先天的限制。再者,由於跨領域的本質,也使得研究結果不易發表在傳統的學術期刊。

3)      國內心理、社會學的研究分工太細,也少有和外系合作交流的機會。

        作者進而指出,由於社會心理學中累積了許多理論,諸如社會交換論、社會認知理論、人際吸引理論等,都能對虛擬社群的討論起引導作用,因而,心理學界及社會學界的朋友,更不應該在對虛擬社團的領域缺席。

論文以傳播學門為主、集中在交大傳播所碩士論文並不足奇,因為交大傳播所在課程方面分成「多媒體與網路傳播」、「新媒體管理」、「媒體研究」、「文化社會政策研究」四大領域,其中前三大領域都與網路有關;因此,從八十三學年度起,每年碩士論文中,都有相當大的比例從事網路文化研究。從指導學生論文部分而言,除了李秀珠博士外,教育學程中心的周倩博士、通識中心的崔家蓉博士,以及兼任的張寶芳博士,都指導了相當多的碩士論文。只要有進階課程以及專業教師指導,學生當然會往這個領域發展。相對的,其他學校社會系所顯少開設與網路文化相關的進階課程,也沒有老師指導,研究生論文當然比較不容易往這個領域發展。

討論集中在對BBSWWWE-MAIL的探討,主要是受限於學生對網路接觸與認識的程度,當然,交大研究生有一些關於MUD的討論,也可視為此一取向的延伸。然而,這不只是研究生的問題,台灣學界對網路文化的討論,仍然受限於個人對網路使用程度的限制。[5]碩士研究生在課業負擔下,又要在一定期限中完成碩士論文,當然只能從自身較熟悉的領域著手。重點在,學術界已有一定地位的研究人員,鮮少投身到關於網路文化研究的領域,此一領域的開發與拓展,自然就以研究生為主要的生力軍了。關於網路文化的研究,在方法上不能只採用傳統研究法,加上既有理論也尚未完全成形,需要花費較多時間與精力,才能通盤掌握相關資訊與主題,研究生力有未逮,也就只能對有限議題進行有限分析了。

台灣網路使用日益普及,各年齡層的使用人口,除了四十歲以上年齡層外,歷來都有較高的成長。四十歲以上的中、高年齡層,是社會經濟條件較好的一群,但往往也是較不能接受新科技與新知識的一群。此一現象即使在學術界也不例外,四十歲以上的研究人員,通常在某一專業領域已有既定地位,也累積了相當多的研究成果與心得,進入到一個全新的領域,原有的權威與地位都不再享有優勢,在探索新領域時其出發點與一個學界新進人員完全一樣,原先他對傳統議題與文獻的熟悉在此新興領域不但沒有太大幫助,往往反倒妨礙拉下臉與研究生一起摸索的可能性。因此,大多數人也就不願跨出這決定性的一步。當然,資訊相關學科,由於學系專業屬性的優勢,往往也較能跨足到網路文化研究的主題來。

心理學與社會學很少人從事網路文化研究的課題,這是事實,唐日新與李美枝文章所提的三點理由,第一點是無法成立的。許多研究生或是研究人員,在統計與數理資訊處理上,仍然有著相當好的訓練,不能以社會組學生為由,認定他們在接觸新科技上有問題。但是,後兩項說明相當中肯地指出了存在心理學與社會學中的問題。這兩個學門在台灣社會科學學界是發展較為穩健的學門,無論在人材的訓練與晉用、論文研究的水準上,都有較整齊的標準;然而,也正是因為分工細密、期刊審查嚴格,學界朋友愈來愈不敢在專業領域之外發表文章,加上升等的壓力,雖然大家對新領域、新主題的討論都相當有興趣,一旦要具體落實成為研究主題時,心理上的困難度就遠超過想像。心理學、社會學界的朋友,往往將自己專業領域的標準,當作不同領域都必須接受的標準,常以方法上的精確性,取代學術上的豐富性,以致於反倒妨礙了對資訊社會及網路文化的研究。

開發一個新的學術研究領域,吸引研究生投入是學術發展上最重要的工作。然而,為了達到此一目的,光靠研究生自發地學習是不足的,師資與課程以及參考資料都是相當重要的,缺一不可。沒有投入此一領域的老師,學生無從對話與學習,不但獨學無友、孤陋寡聞,學業無從精進;沒有相關課程,就缺少了對話與閱讀的指引,當然也就無法累積不同觀念與想法;同樣的,缺少參考資料,學生就失去閱讀與思索的指引,也很難累積出學術所需的批判基礎。

如何鼓勵老師與研究人員投入此一新興領域,進而開設課程,甚至進階課程,都是學界需要思索的重要議題。當然,由於資訊社會與網路文化的發展速度太快了,在社會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日益重要,即使當前學者不重視此一領域,總有一天,此一領域仍是大家所必須重視的,甚至是認識社會的重要基礎常識,因此新領域發展仍是勢在必行,抗拒它的學者,未來終被網路文化所排拒。

我在〈虛擬社區的社會學基礎〉[6]一文所表達出的想法為:未來,社會學所有曾經討論過的主題與領域,都將會在資訊社會學中重新再討論一次。在〈虛擬社會學的虛擬社會基礎〉[7]一文更進一步表示:由於資訊社會學可以同時處理虛擬世界,以及虛擬世界對真實生活的入侵,加上真實與虛擬世界終將無法清楚區分,未來,傳統社會學將會成為資訊社會學的一章來討論。正如同社會學將十九世紀社會思想當作背景討論一般,資訊社會學會把二十世紀的社會學當作背景來討論。果真如此,學界朋友為了不成為活的出土文物,勢必要對網路文化有所瞭解。網路文化的發展速度遠超過人們的想像,科茲威爾(R.Kurzwell)參考當前科技發展趨勢,依據摩爾定律,推估出個人電腦的晶片處理速度將在2020年時相當於一個人的腦容量,2048年可以相當於所有美國人的腦力,而到了2060年時,一部個人電腦的運算速度將會超過全人類腦容量總合甚多。[8]即令此一發展的時程無法精確計算,然而,其發展方向與大致速度是不會有問題的。

即使到了2020年前就要退休的學界朋友,不必面臨個人電腦超過人腦的難題,但在未來二十年間,仍然要面對網路文化不斷對真實生活的侵入,終將無逃避對網路文化的基本瞭解。人類文明史上,這是第一次,所有研究成果在發表時,就註定要過時,而我們對網際網路以及資訊社會未來發展的可能性仍然所知有限。因此,即使社會學家不關心虛擬社區與網路文化相關議題,在面臨社會急劇變遷的情況下,也將被迫要對快速變遷的社會提出解釋與分析。

科技本身是中性的,但是,科技發展勢必會對各不同社會產生不同的衝擊,沒有人能逃避科技對日常生活所產生的影響。簡單說來,社會科學諸學門,沒有那個學科可以不面對即將全面影響真實生活的網路文化,喜歡也好、抗拒也罷,網路文化的發展不會因為社會學家分析與否而減緩,不能調適這個必然趨勢的人,很難在新世紀、新文化中有所突破。

社會學過於專業化、分工精密,本來是它在學術研究上最有力的基礎,然而,面對新的原則,舊基礎並不能保証新研究必然得以開展。清末民初之際,梁任公的才情與文采,成為時代的代言人;然而,一個胡適之,很快地就讓梁啟超與章太炎等改革派大匠變成了國故大師。以梁任公、章太炎的學養,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成為過氣人物,只說明世代之交,學術論述改變地太快。同樣的,網際網路的發展,造成虛擬社會的原則入侵到真實生活的趨勢,會將許多學界的研究重心,轉移到全新的論域。如果我們不重視這個發展趨勢,這個趨勢也將棄我們而去。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社會學界中、壯年的研究人員將處於一個劣勢的學術競爭窘境,只能被動地等著成為過時人物。假如現有研究人員願意投入關於資訊社會學及網路文化研究的行列,以其原有學養與基本訓練,他們將會比年輕學者更易於認識並發掘出關於網路文化特性的重要脈絡;如能結合傳統訓練與網路時代的便利與多元性,四十歲以上的學界既有研究人員,除非自己排斥網際網路的使用,否則都應該比二十多歲的年輕朋友,有著更好的研究條件與潛力。最不利的處境,善加利用反而可能成為最有利的條件。

關於資訊社會學的研究,中、壯年研究人員與年輕學者各自有對其有利的條件,能見到不同關懷的層面,應該互相補充才能讓相關領域的研究更為豐富。

 

二、資訊社會學與網路文化研究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就在世紀之交,許多社會科學家都見到新型式的社會類型已然產生,這是不同於傳統社會的全新環境,必須要以全新的態度和方法來研究它。社會學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誕生的,新的社會類型讓傳統方法與理論驟然失效,學者必須建構新的理論與研究方法,才能真誠地面對新的社會型態。同樣的,在進入廿一世紀之前,資訊社會也悄悄地隨著網際網路、生物科技之發展而逐漸到來。新的社會型態必須探用新的理論與研究方法才能有效分析,資訊社會學與網路文化研究逐漸受到各界的關心與重視。然而,全新的學科,意味著沒有固定化的理論與研究方法,也沒有清楚的研究領域與特定的觀點可以依循。對於已經形成規範的學科而言,當然無法接受這種不確定性。但是,學術規範是針對穩定化的研究領域才具有意義的,對新興的研究領域而言,充其量只有形式意義,實質內涵並不太多。推動一個新的研究領琙,要能容忍初期在議題上的模糊性,以及研究成果的粗慥性,否則無法與現有發展完備的學科相較。以傳播學大師麥克魯漢(M.McLuhan)的學說為例,受過專業理論訓練的學者,常覺得他許多觀念卑之無甚高論,理論內涵並不太深,然而,麥氏警語式的分析,大多已經成為資訊社會最重要的預言。說麥克魯漢為先知一點也不為過,只是,就學術規範而言,麥氏的風格恐怕很難被當前嚴格審稿制的期刊所接受。

學界關於資訊社會學的研究並不太多,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舉辦了四屆「資訊科技與社會轉型研討會」,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舉辦了三屆「網路與社會研討會」,再加上各個學科的碩博士論文,大概就是這個領域的重要論文了。筆者曾請研究生,以個人原有對資訊社會學研究的分類架構為主軸,再以清華大學「線上網路社會研究中心」之論文領域,搜尋分類為其細目,將台灣學界現有資訊社會學相關論文類別以及使用方法區分如下:[9]

  1.用網路來探討各種社會現象,將網路此一媒介拿來作為認識存在真實世界中的社會現象之參考

1.01網路與權力

1.02網路與著作權

1.03網路媒介

1.04網路使用與社會

1.05社會理論與網路

1.06網路與產業經濟

1.07網路、教育與文化

1.08網路、軟體與社會

1.09網路與社會經濟生活

1.10消費文化與資訊社會

1.11學校行政  知識管理系統

1.12就業勞動與資訊社會

1.13網路與社會知識

1.14公共領域

1.15社會網路研究

1.16網路研究方法

1.17網路與知識創造

1.18網路與群體知識創造

1.19網路戀情

 

  2.探究虛擬空間中的各種虛擬現象,凡是在真實生活中存在的事務,都可以在虛擬世界找到其對應項,故可以進一步分析虛擬現象的類型與運作方式。

2.01管制與規範

2.02網路使用與人際關係

2.03網路溝通與文化

2.04網路虛擬偶像與閱聽人

2.05網路與社群

2.06網路傳播

2.07網路媒體介面設計

 

  3.探討真實生活與虛擬世界間的差異,進而檢討真實生活對虛擬世界的影響,以及虛擬入侵後現實世界的改變。

3.01網路與虛擬空間

 

   4.從科技未來的角度,探討網際網路終將有一天具有思考、情緒等能力,而人機界面的分野逐漸消失,人類文化有一天可能會消融於網際網路之間。

4.01網路未來與社會

 

二、網路研究方法歸類與分析

1.質化研究

1.1.文本分析

1.2個案觀察

1.3焦點團體

1.4.深入訪談

1.5民族誌學

2.量化研究

2.1問卷調查研究

2.1.1親自訪問

2.1.2電話訪問

2.1.3.傳統郵寄問卷

2.1.4.電子郵件

2.1.5.佈告欄

2.1.6.網頁

2.2.次級資料分析

2.3.實驗法

3.理論反省

 

        由上引分類可以見出,現有關於網路文化及資訊社會學的研究,大多仍是以傳統社會科學的研究取向和方法來進行,反省資訊社會構成的獨特性之研究尚不多見,理論反省也相當有限。當然,這並不意味資訊社會學與網路文化研究一定要不同於傳統的研究取向及方法,只是,我們期昐要有些新的東西,能從這個研究領域中產生出來,否則學術研究永遠趕不上真實世界的變化,更不要說想指引真實社會的發展。正因為如此,關於這些領域核心議題的研究,我們需要投入更多的關懷與支持。

 

三、專業期刊編輯與學術累積

有此認識,南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遂將資訊社會學設定成本所重點發展領域之一,除了每學期開設相關課程外,更希望透過《網路社會學通訊》(E-Soc Journal,  ISSN 1609-2503; http://www.nhu.edu.tw/~society/e-j/)月刊和《資訊社會學研究》(ISSN 1680-8428)半年刊兩份期刊的編輯,以及『資訊與社會叢書』[10]的出版,帶動台灣學界關於資訊社會學的研究興趣。前者定位為研究生的學習網站,後者則是以系列叢書的編輯,累積中文可供參考的相關資料,至於《資訊社會研究》則以推動資訊社會學及網路文化相關研究為職志。目前雖然稿源仍然有限,編輯作業依舊辛苦,但長遠而言,相信應該會累積些有意義的成果來,這正代表南華社會所對資訊社會學此一新興領域的關懷與投入。

就當前學界的標準,回頭檢視過去數十年間的專業期刊論文,即使發表在世界第一流的刊物上,也不見得仍然具有參考價值並符合目前學界的尺度與標準。即令如此,正是因為過去持續不斷努力的過程,讓這些學科有著長足的進步,發展出獨特的觀點與研究成果來。學術累積,重點在於累積,學術發展就是建立在持續累積觀點與研究成果而建立出批判性的論述基礎來。

        台大社會系與中研院社會所為提高期刊品質,並達到每年出刊兩期的目標,將原先各自出版的兩份期刊合併,共同編輯《台灣社會學》。再加上台灣社會學會出刊的《台灣社會學刊》,社會學界共有兩份有嚴格審稿制度的專業期刊。以台灣社會學界超過三百個研究人員的學術社群而言,只能維持兩份較高品質的期刊,合計每年共出四期。即令如此,每份刊物都仍有稿源上的壓力。以此類推,對學術族群更為特定有限的資訊社會學而言,稿源的問題始終都是最困難的部份。

編輯《資訊社會研究》並不是因為已經存在許多資訊社會學的研究人員,也不是已經有著許多高水準的文章等待發表,而是因為這個領域重要,不能不重視。我們是因為想要推動資訊社會學的研究取向才編輯《資訊社會研究》,相對的,要能夠長期編輯《資訊社會研究》而不致面臨稿源不繼的窘境,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積極推動此一領域的發展。

中研院社會所關於「資訊科技與社會轉型」的主題計畫沒能繼續,殊為可惜;清華社會所在卓越計畫子項中舉辦的「網路與社會研討會」以及南華社研所的《資訊社會研究》就成為推動台灣資訊社會學發展最重要的場域。然而,資源與人力總有一定限度,唯有喚起學界共同興趣,增加關心網路文化與資訊社會學的人口,此一領域才會真正生根,《資訊社會研究》也才不會面臨停刊的命運。

出版(publication)是一個公開化的活動(public-ation),是將文化創發與科學發現予以公開化、客觀化的活動。不同於其他動物,人類可以將心靈思索的歷程與發現客觀化,並傳遞給其他人。但是,光是創造知識還不足以發展出高度文明,還要能夠將這些知識相互溝通,並能傳遞到下一個世代。於是,同儕的研究人員,對不同人的發現能夠彼此檢視、引用、並加以修改,就成為知識累積最重要的基礎。為了達到知識傳遞的目的,出版就成為學術發展最重要的工作。其中,學術期刊也成為發表研究成果、溝通最新研究最重要的場域。它是一個公開討論的場域,更是累積最新知識的場域。

透過客觀、匿名的同儕審查制度,是學術界為達有效經營科學知識時,最重要的品管與把關的工作。欠缺有效的同儕審查,面對當前知識爆炸時代,人們根本無法判斷如何擷取新知。[11]不同於商業雜誌,學術期刊是非營利性的,也是社會的公器。論文撰寫與論文審查以及期刊編輯,基本上是同一批專業學者,基於學術公開化與知識累積的目的而共同經營一個學術社區,也為冷冰冰的學術研究,找尋一個生命價值的活動場域。欠缺學術熱情,學術專業期刊是無法經營下去的,它需要作者、編輯與讀者共同參與,才能豐富一個學術社區的生命。

傳統學術論文寫作,從觀念啟發到實際出版,平均要經過一到三年的時間。對於變遷速度有限的傳統社會而言,一兩年的變化問題尚不大,學界為了維持高品質研究成果,願意以嚴謹、負責的態度,來撰寫並審查相關研究論文。但是,對於快速變遷的領域而言,如何將最新發現,以最快速度公開讓各界掌握,就成為知識傳遞重要而又嚴肅的客題。事實上,不同學科有不同標準,將其研究成果公開發表,成為學界知識累積最重要的工作。試想,就當前生物科技與遺傳工程領域發展的速度而言,一篇研究論文如果拖上兩年才出刊,這些文章根本就沒有學術與產業價值了。同樣的,就現有網路文化與資訊社會學領域而言,兩年幾乎就已經算是一個世代,一篇文章拖個兩年才刊行,發表時可能就已經成為出土文物了。如何加速研究成果迅速發表,就成為學術發展時的重要課題。

面對資訊化時代來臨,電子期刊無論在編輯速度、印刷成本、公開化程度上,都較傳統期刊來得有利,似乎,這也將會是學術發展的一個必然趨勢。然而,電子期刊是否能夠保障論文的學術品質?對學術發展正面影響居多,還是會減損學術價值?是否可當作升等的依據?不同學者對相關問題抱持著不同態度。[12]一項針對生物醫學有審稿制度的電子期刊所進行的調查發現,只出線上審查論文的電子版本論文,在徵引率上並不見得會輸給傳統紙本期刊論文,甚至,在下載與使用上還要更為方便,有加速學術成果流通的作用。有審稿制的電子期刊是否能夠成功,關鍵在於作者的態度是否支持;如果作者願意支持的話,未來在時間、成本與傳遞上,電子期刊都應該是較佳選擇,無論在編輯或審查的時間上都會縮短不少。這份研究結論指出,至少在生物醫學領域,升等評審委員會已經接受僅出線上版本的期刊論文,作為升等與終身聘用制的審查依據。[13]

如果能維持如同紙本般的同儕審查制度,電子期刊與紙本期刊的品質不會有太大差別。如果在儲存資料、審查制度上能夠克服當前學界觀望的心理,未來,國際認證而為學界普遍接受的電子期刊,必然會是學術發展的共同趨勢。[14]過去數年間,約有十幾個公司發展出網路上的同儕審查機制,不但縮減作業時間,也節省了許多人力、寄送上的成本,目前歐美學界大約已有三成學術出版採用線上作業系統來提昇效率,未來,如果不採線上審查作業系統的期刊,將處於不利的競爭處境。[15]目前清華大學「線上網路社會研究中心」亦正朝向將線上論文標準化的作業程序,希望未來能夠為學界所普遍接受。當然,整個學術大環境沒有改變之前,學者寧可投稿到傳統期刊;而目前在升等與學術價值考量時,仍然是以諸如SSCI, TSSCI等國際索引收錄的紙本期刊為準,為了客觀學術地位,學界當然以能夠被計算點數的期刊馬首是瞻。

近年來,國科會及各大學為了促進學術發展,紛紛鼓勵教師與研究人員在國際期刊發表論文,被諸如SSCI等國際重要索引收錄的期刊論文數量不斷增加。然而,學術論文是否重要,不在於它被那份刊物收錄,而在於它被引用的次數與比率。

1997《自然》期刊有一篇封面議題,以西方研究評量方式檢視亞洲學術研究,結果發現台灣學術論文的被引用率(相對引用影響率RCI)只達到0.35,不但遠低於0.85±0.02的國際平均值,甚至比起東亞南、南美、非洲許多開發中國家還要低;曾孝明指出,台灣「部份被評鑑為第一名科系,如果用英國REA’96的標準來評量,很有可能淪落到被改組,甚至被解散的命運」。[16]固然,語言上的限制與歐美學術霸權的影響都是可能的原因,然而,台灣學術界缺乏真正的基礎研究,則是不爭的事實。由於欠缺主體性,往往只能以歐美理論來檢視台灣現象,造成大量研究成果僅流於資料搜集,或者是學術買辦,並沒有太高學術價值,也是別人不願引用的重要理由。其實,學界最嚴重的問題在於研究成果沒有創意,大多只在技術層面探討如何應用已有分析。缺乏創意的結果是,長期以來,學術無法生根,只能成為「加工出口業」,以細部補強為目標。

一位朋友表示,多年來他只在海外投稿,因為台灣學界學者不認真,總共投稿四次就發生三次審查人不負責的情況,他表示「其實國內社會學界學術風氣欠佳,人數少以致於專精不足固然是原因,但學者心胸不寬,以質化非量化,以量化非質化,甚至不同意識型態作祟,與政治利益、社會運動糾結不清,都是學術理性不彰的原因,所以學者的認真才是最大的問題。我們都深受其苦,所以如何改革積弊也是我們的責任。」[17]多年來,台灣學界無法讓學術真正生根,學者本身不是應該負最大的責任嗎?最近閱讀期刊論文時,見到一位作者在〈誌謝〉中表示:[18]

兩位匿名審查人加起來長達九頁的審查意見,在此一併致謝。審查意見中,有耐心的批評與深入的針砭,筆者虛心領受、獲益良多;然而,審查意見裡也有一些不幸的誤解,令筆者戒慎恐懼、如履薄冰。雖然為文貴在簡潔,但為了化解這些誤解,筆者必須不厭其煩地重複某些論點,使得原本已經略嫌過長的本文更形冗長。猶記不久之前,也有一位研究者在其謝詞中,對於民族主義研究者的立場屢遭質疑一事,發出感嘆(蕭阿勤1999),顯然筆者境遇並非特殊。這個敏感的研究領域,似乎處處佈滿了地雷,研究者稍不留意,往往觸爆地雷而不自知。筆者衷心地希望有這麼一天,從事相關領域研究的人,不會動輒遭到立場上的質疑,而如前所述作者或筆者一般的新進者,也可以不必再為此而於謝詞中寫下冗贅的感言。

另外一位朋友表示,同儕審查固然是學術價值的保障,但在學術社區人數有限的情況下,很容易流於門戶之見,反而成為妨礙學術發展的限制。這不是不可能之事,以研究領域而言,階層化的研究在台灣學界,不但人數最多,論文品質可能也是最好的,但是,刊登率相對而言是較低的,幾乎每篇文章都要經歷「修改後再審」的過程。審查嚴格固然很重要,但往往造成同一本期刊中,因研究領域不同而出現內容深度與標準不同的現象。此外,尚有許多非學術因素干擾,以致於許多人視投國內學術刊物為畏途。筆者非正式地對台灣社會學界有審稿制的重要學術期刊所刊出的文章做了項調查,發現刊登出來的文章可以大致區分為兩類:第一類從論文寄達到出刊平均約為一年半的時間,另外一類則是大約半年就可以出刊的,兩類作者群也呈現不同特性,值得學界檢視。

就編輯委員們的立場言,學界關於網路文化及資訊社會學的相關文章,散在傳播、資管、管理學、社會學等不同領域,往往必須遷就不同學科的審查標準,對此一新興領域而言是相當不公平的;沒有一份獨立的刊物,很難真正為此一領域奠下學術的活力與研究基礎。為喚起學界對網路文化與資訊社會學的重視,必須有一份獨立的刊物,才能讓此新興領域得到充份的開展。這是一個新興的學科,必須忍受發展初期的摸索與不成熟,否則,創意與典範轉移不可能發生。而這也正是南華社會所創辦《資訊社會研究》的精神所在。

在我們看來,與其辦一份嚴格學術尺度但缺乏創意的期刊,不如辦一份大家可以在投稿與編輯過程中彼此學習的期刊。學界資深研究人員對網路文化及資訊社會學有興趣的人不少,然而,真正進行實質研究的人並不多,這個領域是研究生的天下,不少研究生對此一議題深感興趣,甚至以此領域為論文主題。研究生有興趣,但基本訓練不太足夠;學界資深人員訓練良好,但對此一領域掌握有限。這就是此一領域所面對的兩難,除非,有一個場域,能讓大家一起摸索與學習,否則網路文化研究與資訊社會學不會在台灣學術界生根。《資訊社會研究》稿源將會以鼓勵研究生將論文改寫發表,以及學界現有研究人員轉向研究網路文化為主。我們是抱著提倡這個研究取向的想法,來辦這份刊物,存在網路文化研究中,有許多領域是目前還沒有人探討過的。

研究與撰寫固然花費時間,然而審查、編輯與出版的工作更需要作業時間。如何能增加審查與編輯的效率,就成為推動學術期刊發展的重要工作,許多刊物也在編輯流程中儘量加快審查作業程序。例如,柯志明在改版後的《台灣社會學》〈發刊詞〉中指出:

編輯委員們也立意改善審查與編輯效率,每月至少開一次會,平時則藉由電子郵件聯絡、討論,儘可能在兩個月內完成第一輪的審查作業,達成一年至少出版兩期的目標。[19]

資訊時代來臨,學界更加善用網路系統,以增加效率。《資訊社會研究》期刊從來稿、資料寄送、審查、到稿件修改等作業流程,完全透過電子郵件,以達最高效率,雖然仍然送交兩位匿名專家審查相關論文,但仍能達到期刊要求水準的保証:兩個月內完成審查程序,否則由編輯委員會以書面方式說明原委。因此,文章平均一個月就能完成初審,作者很快就能知道初步審查結果,減少不確定感;至於修改時間與複審時時,編輯委員會都希望作者與審查人以最快速度完成。事實證明,線上作業效率要比傳統期刊作業方式來得更快而有效率。

面對變遷快速的資訊社會,《資訊社會研究》期刊嚐試起帶頭作用,積極促進台灣學界在網路文化與資訊社會學領域的研究。這是個開端,提高編輯審查效率能夠鼓勵投稿而增加稿源,待稿源穩定後,專業性自然隨之而來,希望能藉此順利動此一領域的發展,則《資訊社會研究》就算是達到編輯目的了。

目前,由張維安教授等人發起的台灣資訊社會研究學會籌備會正積極規劃成立台灣資訊社會研究學會。研討會、電子期刊、有審稿制的專業期刊、叢書,等到學會正式成立,資訊社會學在台灣就將成為一個正式的學科,邁入一個新的里程碑。唯其如此,資訊社會學與網路文化研究在台灣學界才會生根茁壯。萬事起步維艱,一旦開了個頭,後續發展就不會那麼困難了。

 

一個新的研究領域正逐漸成形.


[1] Johansen, R. & R. Swigart,《魚網式組織:你將是網中的一個繩結或是網路的一分子》,文林譯,1998,台北:麥田出版,頁179。

[2] 其中包括二十億筆網頁資料、三億三千萬筆圖片資料以及從1981年以來七億筆新聞群組的資料,見“New! Search 3 billion documents using Google,” (http://www.google.com/3.html),2002/7/3

[3] 國內自行研發 Openfind躍居全球最大搜尋引擎〉,《中國時報》,2002/7/1, ( http://ec.chinatimes.com.tw/scripts/chinatimes/iscstext.exe?DB=ChinaTimes&Function=ListDoc&From=1&Single=1)

[4] 收入國立政治大學心理學系編,《e世代心理學》,頁435-450,2001,台北:桂冠,見頁446-7

[5] 瞿海源教授在清華大學舉辦的『網路與社會研討會』(2001/9/29-30)主題演講中,亦呼籲學者要多探討BBS以外的虛擬社群與網路環境。

[6] 收入翟本瑞,《教育與社會:迎接資訊時代的教育社會學反省》,2000,台北:揚智,頁223-243

[7] 收入翟本瑞,《網路文化》,2001,台北:揚智,頁237-253

[8] 他以用1000美元所能購得的電腦為標準來計算,2060年估算將會相當於一兆個人腦,遠超過當時估計人口一百億人;見雷•科茲威爾,《心靈機器時代》,高寶編譯中心譯,2000,台北:高寶國際,頁140-1

[9] 陳俊升,〈台灣網路文化研究概況〉,(http://www.nhu.edu.tw/~society/e-j/24/24-20.htm)

[10] 詳細資料請參考(http://www.nhu.edu.tw/~society/book.htm)

[11] S.Harnad,"Free at Last: The Future of Peer-Reviewd Journals," D-Lib Magazine 5(12), 1999(Dec), (http://www.dlib.org/dlib/december99/12harnad.html).

[12] 參見A.E.Sweeney, “Tenure and Promotion: Should You Publish in Electronic Journals?” JEP: the Journal of Electronic Publishing, 6(2), 2000/12, (http://www.press.umich.edu/jep/06-02/sweeney.html)

[13] K.Anderson et al., “Publishing Online-Only Peer-Reviewed Biomedical Literature: Three Years of Citation, Author Perception, and Usage Experience,” JEP: the Journal of Electronic Publishing, 6(3), 2001/03, (http://www.press.umich.edu/jep/06-03/anderson.html)

[14] 參見P.Roberts, “Scholarly Publishing, Peer Review and the Internet,” first Monday(Peer-reviewed Journal on the Internet), (http://www.firstmonday.dk/issues4_4/proberts/), 2001/9/7.

[15] S.Milstein, “Scholarly Reviews Through the Web,” The New York Times, 2002/8/12, (http://www.nytimes.com/2002/08/12/technology/12NECO.html)

[16] 參見曾孝明,《台灣的知識經濟:困境與迷思》,2001年,台北:群學出版社,頁97-103

[17] 2002/01/03私人信件。

[18] 《台灣社會學》01,20016,232-3

[19] 柯志明,〈發刊詞〉,《台灣社會學》01期,2001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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