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認同的追尋與型塑
陳俞霖（南華大學社會所研究生）
「虛擬社群」雖的確是社群，但本質上不是實質的社群，不會依循實質社群的那種溝通和互動模式（如：面對面交談、肢體的表達等），所存在的價值是一種「互惠」與「支持」的陌生人互動基礎上，「虛擬社群」似乎提供了戲劇性的新脈絡，讓青少年可以在網際網路的年代思索人類的「認同」，進而決定加入參與或離開尋求另一個社群。
一、何謂認同？
認同（identification）作用是一個心理上的過程，在此過程中，一個主體將他人所有觀點、特性、屬性品質接收為己有，且以此他人作為模仿對象，進行部份或完全地在變成此人。而人個的建立與分化就是透過一系列的認同作用而形成的。此一傾向引導個人的行為與思想趨於一致，歸於統整。一個人的認同，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自我認同」，另一是「社會認同」（張春興，1987：37）。
「自我認同」是指個人的行為與自己的思想一致：個人不但清楚了解自身所具備的條件和能力，知道自己的需要、愛惡與動機，並根據對自己的了解建立生活的理想與目標，而且又在自己理想的引導之下去追尋實現既定的目標。Asbridge（1984）認為認同是由個體所渴望與之相像的影響者所引起，而使個體表現與楷模呈現一致性。另外在人格心理學者中，大都認為認同是一種將自己的思想、情感與行動，採取另一個他所認定的楷模形式展現出來的一種結果（呂垂卿，1987）。綜合上述，我們可以得知，自我認同是需透過個體意識或潛意識所尋找增加並擴大自己認同體的一種過程。
因此所謂的認同，除了個體擁有自主性之外，仍必須依賴與他人的互動，進而更加確立自己內心所需的歸屬感。換句話說，「自我認同」與「社會認同」是一體的兩面，彼此交互影響與作用。根據張春興（1987）的說法，認為「社會認同」可從「價值認同」和「角色認同」二個層面來表示。
「價值認同」是指個人對社會上一切事物，是非善惡的價值判斷標準，與社會傳統觀念、公眾道德規範以及所謂法理人情等基本原則，有趨於一致的傾向。Parsons（1951）認為，認同就是接受一套價值模式，並將一套價值內化到個人的學習過程。在傳統的「認同」中，往往指的就是個人與某特定的地域之間；同屬於一個特定的族群，但卻散居在世界各地之眾人間的一種關係。有相同感的人也同時分享類似的文化與價值觀。但在現代文明社會裡，這樣的看法受到了挑戰。而奠基於中心地域位置的認同觀念面臨到了現代性的衝擊，取而代之的是由不同的代理人，基於不同的目的，在許多不同的地方所同時生產並散佈各地的認同觀念（Marcus，1992：315）。如果我們說，以前一個主體的認同感是穩定而一致的話，那現代的認同經驗則是「破碎，且是經組合而成的，多元而並非單一的，有時會相互矛盾未決的一種多重認同」（Hall，1992：276-277）。
「認同」已愈來愈趨向於一種流動而多元的形式，它隨著物質條件、歷史聯繫性，以及文化塑造的過程這三個層面變化，而會做不同的呈現（廖炳惠，1994：174）。由於尋找認同是一個永不休止的過程，要靠地域的同質性在一塊土地上建立一個統一、連貫而又完整的文化認同其實是迷思，因為這等於是想將認同僅侷限在土地這一種社會脈絡上，而對該地域內的成員而言，在他們每天面對之多元又多重的各種認同中這未必就是最重要的一種。
在傳統社會裡，「過去」是被榮耀的，而社會的活動與經驗也經常圍繞著「謹守傳統」這樣的主題。然而，在現代情境中，由於社會經常面臨著快速而巨大的變動，社會運作因而需要不斷地接受檢視與修正，社會性格也就不斷地處於變動之中了（Giddens，1990）。在我們的時代裏，真正的解脫只能從心理上的蛻變開始，如果沒有有意義的人生目的，那在自己的生活中就無法再發現任何有意義的事情了。因此個體惟有利用自由，來創造一些有意義的東西，才能適切地得到自由。這就是為什麼對個體而言，尋找自己認同感歸依的個性化過程比其他事都重要。
在「社會認同」中除了「價值認同」外，另外尚有「角色認同」這個層次的差異，人在社會上扮演不同的角色，而且一個人又必須在不同時空中，扮演各種不同的的角色。各種角色都有一套眾所期待的行為標準，此等行為標準，也就是角色認同的對象（張春興，1987：38-39）。日常生活中人們因為要面對各種不同情境需求，產生不一樣的認同標準，但是其中卻包含了一個不變的前提是，這套認同標準往往依據人們先天所具有的條件下所產生，例如性別、種族、年齡、身份等等，不可抗拒的因素所牽引控制著。因此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自由度是有限的。
當青少年在尋求強化其社會聯屬與社會認同時，同儕所扮演的角色是很重要的。人的社會行為總是發生在社會情境的脈絡之下，而社會行為也因此成為社會情境之結構與參與行動者之心理狀態間的調節閥。青少年時期，正式的學校脈絡與青少年組織，一起提供了場域供青少年建構其角色與社會關係網絡。這個社會關係與青少年日常休閒的關係場域是有所不同的（吳齊殷、李珮禕，2001）。在Cooley提出的「鏡中自我」（looking－glass
self）概念，他認為周圍的人就像一面鏡子，個體對自己的看法是在與別人的交往中所產稱的，個體會根據別人的看法來認識自己，他們會設想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並且從這些評價中攝取他們自己的形象或自我態度（吳曲輝譯，1992）。因此Cooley認為個體的自我評價之中有相當部分乃是社會決定（socially
determined）之下的產物，個體對自己的看法之中，其實也包含了別人（指重要他人）對他的看法在內，想像它人心目中的自我形象；想像他人對此形象的批評；並由此形象而產生的自我感或情緒，如驕傲、榮譽、羞恥、自卑等。
Newan
and Newman（引自吳齊殷、李珮禕，2001）提到，從個人認同的發展觀點而言，正在學校（初、高中）就學的青少年，其主要任務就是設法解決其團體認同與疏離（alienation）之間的緊張危機。也就是說，青少年們首先必須解決他們與其同儕團體之間的關係問題，並決定其團體認同之後，他們才能夠比較清楚的定位其與社會之間的關係，也才能產生個人的認同感。在青少年的成長經驗中，與他人的關係一直是最重要的核心部分。在青少年時代，人們最關切的莫過於如何交朋友並保持友誼。在這個階段，人們願意花許多的時間與精力，努力地經營其社會生活。大多數的青少年都是歸屬或被接納為某個團體的成員，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團體隸屬感，不僅僅只是提供情感需要的安全歸依，同時經由這樣的管道，逐漸開始理解社會關係的本質，也從而了解他們自己本身。
青少年在此時間，不斷擴大社會視野。這使得青少年的行為體系變得更容易受到社會影響。而這個社會影響的過程，源於個人與其他個人在一個團體的氣氛與結構下的遭遇、互動而起，是完全有別於在家中的生活經驗。具體而言，青少年個人的社會世界是因人而異，而其邊界則遠超過其一些較為親近的朋友，而包含了許多不同形式的同儕團體或群黨，甚至觸及到與其他年紀較長之年輕人與成年人間的同儕關係（吳齊殷、李文傑，2001）。這些在友誼的結構上，有所不同的社會關係類型，在青少年利用網際網路所可能接觸到的多種團體生活或組織，對其友誼網絡關係而言，實在是與傳統同儕團體間有相當大的差別。
二、網路中認同的追尋
在Sherry
Turkle（譚天、吳佳真譯，1998）《虛擬化身》一書中，開宗明義即點出了網路認同的特點：「現實生活中不過是我螢幕中的諸多視窗之一，而且他通常還不是最好的一個。」一個大學生如是說，他所留連的電腦世界，其實真實度絕不遜於真實生活。他在「泥巴」（MUD）中扮演四種不同的角色（包括風情萬種的女人、牛仔型的男人、性別不詳的兔子，以及一個他不願意透露的角色），同時在電腦中完成作業。他分配他的心靈，於在一個接著一個的視窗中轉換。電腦與網路允許著他發展他不同的面貌，就像另一個使用者說的，「你就是你所想要扮演的角色」。
因為網路所具有獨特的互動特性，讓人們能夠在網路中，拋開一切現實的局限，創造並開展屬於自己所想要扮演的角色。黃厚銘亦在《虛擬化身》（1998：3-4）書中導讀的部分，提出更深刻且精闢的見解：「自我認同之所以在網路普及之後成為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主要是因為網路化名所提供的彈性，容許個人以前所未有的自由度來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個人一方面藉著網路的隔離，隱匿部份或全部真實世界的身份，利用自選的代號與暱稱，在網路上重新塑造一個或多個自我，並在其間切換、摸索、試探，而這些自我也都或多或少與其真實世界的身份有所不同。另一方面，由於自我認同必須再與他人的關係中逐漸建立，網路也使得人們可以跨越時間、地域，及生理上的限制，與虛擬社區中的其他人共同投入這個探索自我認同的遊戲，進而在幻想與交互感應之下，強化這個過程的效果，以及對個人心理的影響。」然而事實上，網路上探索自我認同的遊戲並不等同於個人的胡思亂想、異想天開，而是眾人幻想的交互感應，這不僅使得幻想有了社會現實的意義，甚至還藉著溝通、互動而產生綜效作用(synergy)（黃厚銘，2001）。
青少年用不同的物質來建立他們的身份感，譬如用他們和衣著、音樂、偶像等的關係。所以Sherry
Turkle在《電腦革命》（1994：100）書中指出青少年會利用不同流行事物或管道來形塑自己認同感，因此當網路成為同儕間話題的同時，電腦也會成為這個認同過程中的一分子，電腦也就會形成一種生活方式。而也大多數青少年會把在電腦中所體會到的經驗，結合在他們發展的認同上。文中提到，藉由程式設計當作是個人表現的工具。換句話說，當青少年利用網路創造自己所想要模擬的角色時，理所當然的，這也是自我表現的方式之一，也可以從角色扮演中認識自己、了解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就如同黃厚銘（2001）在其論文中所言，自我認同探索遊戲立基於眾人幻想的投注，若沒有集體幻想投注的產生，則自我認同就無法在網路互動中發生。除了幻想投注外，在網路中的人際關係場域中，皆有其遊戲規則的確立，而非亂無章法的進行交往互動，例如在同志社群中，若有人大談歧視同志的言論，往往會被大家群起而攻之；相反的，若在網路性愛聊天室中，肆無忌憚的談論深刻入骨的性愛姿勢、或大開黃腔，想必都是被讚許的行為。是故，由此看來，可以更加明白的發現，線上自我認同是可能發生的，當青少年進入到某個網路互動領域時，必須遵循著一定的規範，投注一定的幻想成分在其中，才得以與他人順暢的交流。然而，在投注幻想的過程中，就必須將自己「想像」的價值觀、言行舉止等，投入到扮演的角色中才行。這一連串的互動過程，青少年可藉由觀察學習，與他人互動的過程，不過的修正自己原先的想法與行為，直到確定了某個角色的性格為止。也就是說，當投注在這角色之幻想的交互感應的同儕越多，則圍繞在此代號的身份認同就會越強烈。因此，網路中認同的追尋，是必須藉由網路同儕一同實現認同的可能性，這是由整個社群共同建構而成，而無法經由一個人單獨完成的。所以就網路上的人際關係而言，只要長期經營，每個代號I
D都可以發展出自己的身份認同，但結局是否能夠完全合乎使用者的期待，則端視個人的互動技巧而定。
翟本瑞（2001）提到，網際網路所存在的諸多虛擬空間，成為每個人的最佳心理實驗場所，於其間，心靈各式防衛機轉與心理運作程序都得到開展，也能得到滿足。逐漸地，各種心理固著與人格特性，都能合理而有效地發展，成為自成一類(sui
generis)的存有，也成為個人心靈不可分割的部份。網路是個充斥著道具、觀眾和演員的身分實驗室，可以讓個人實驗。雖然許多人扮演的角色和他們現實生活中的自己很像，只修改了一些他們想改善的特質，特別是想讓自己外向些，可是也有人跨越了印象管理和欺騙間的界線。許多人在網路中扮演某一角色，開始時都是扮演和他們本身完全不同的角色，可是大部分人最後通常往往會把自己的部分個性投注到角色的身上。「沒有謊言，人性就會在絕望與厭倦中毀滅，反過來說，謊言會帶來興奮與喜悅。」這也是網路吸引人的一個理由。線上世界不需具名，也沒有視覺、聽覺的線索能知道誰是誰，因而我們不需承擔後果，而網路上也才有各種角色扮演、欺騙、虛實莫辯與誇大的空間。
即使我們在網路上並沒有完全匿名，空間的距離和低度的親身參與感，都讓我們覺得比較不受拘束、不易被人察覺，也較不受超我所控制。我們可以相信，自己的實驗室一種無傷大雅的消遣娛樂，可是實驗中受騙者卻可能不這麼想。人類很容易相信表面的事實，儘管有人一再警告不要相信你讀到的任何東西，對你看到的事物也要存疑。但我們還是會相信自己從感官接收到的訊息。的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會顯得一團混亂（Wallace，陳美靜譯，2001：5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