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社會學通訊期刊》第23期，2002年05月15日

在網路社會裏，人際交往是間接的，社會、人文環境之刻板印象影響力降低，僅僅借助於鍵盤和螢幕上的文字瞭解對方。人們不知道對方的性別、年齡、種族、相貌，因而無法以整個感官去感知對方，去體會自己與對方的關係。這是因爲當人們以匿名的形式進行網上交往時，無須擔心交往會對自己帶來什麽影響，沒有在現實社會裏人際交往所面對的各種壓力。結果是網上的人際交往比現實社會更加直接，交往中源於道德、禮貌、風俗、等級差別等而展開的行爲過程被簡化了，人們往往是直接切入交往認識的主要欲求，而不拐彎陌角，有所顧忌。會更加大膽、熱烈的表達自己對他人的感情。

然而網路中雖然一切看似不可靠的交友環境中，仍有一套依據現實社會的運作法則，在其中掌握著所有人際互動。這套規範就是根據我們對特定類型的人，在行為舉止上的刻板印象。先不論這種習慣是好是壞，但我們總是在知道一個人的年齡、性別、職業等等基本資料後，就會期望他的舉止行為和我們預期的一樣。例如我們預期十幾歲的青少年，會大量使用流行俚語，在青少年聊天室的人，如果沒有使用流行話，就會遭到懷疑虛報年齡。又例如當一個人動不動就使用新興的流行語言，就算他宣稱自己的年紀比較大，大家也會懷疑他是個年輕人。另外在分辨角色真實性別的真偽時，往往傳統的性別刻板印象在此時就會發揮其功效，當某個署名女性名字的角色動不動就口出髒話、說話過於理性，就可能會引起我們對其真實性的懷疑。反之，當某個署名男性名字的角色，確時常出情緒化的情感流露，也一樣會受到質疑（Wallace，陳美靜譯，2001：60-61）。換句話說，網路上雖除去了面對面的身份限制後，人們仍然需要人際互動的安全感與一致性，因為如此才能減少一切的不確定性，以及信任感的初步建構。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即使確認了雙方的身份角色後，雖產生了簡單信任感，但人們還是會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尤其在現代都會型社會中，人們的異質性過高，因此自我心理的防衛，在人際互動初期都屬於正常的反應。通常若想要減小這樣的心理距離，是需要透過一段較長時間的培養才可能達成的。然而這樣的情況在網路中，卻產生了不同的變化。因此網路的陌生人交往，不知不覺就會產生如同Simmel所分析的陌生人互動特色：因為是陌生人，所以反而可以儘自己所想的傾吐自己內心深處，不為人道知的想法。因為與自己日常生活中的好友分享秘密，是需要負擔一些風險的。比如，擔心對方會把這消息傳給第三者知道、擔心對方不會贊同自己的想法，或者怕對方會擔心自己的狀況…等。所以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需要壓抑自己部分的意識或心情。然而到了網路上，反而這一切都不在重要，許多網友的交往，許多都是交淺言深的狀況。網路世界中，人們不再以任何宏觀（熟人和陌生人）或微觀（人情、面子義務等）的關係為標準進行互動。互動內容的深淺程度，不再以雙方「關係」或「交往時間長短」為依據，因為網路隔離又連結的特性，即使是與陌生人接觸，有時會有更深層的自我揭露，這也是經常發生在線上的「交淺言深」之情形。

許多人在相識之初便無特定的話題或是禁忌，所以即使關係不深，聊的話題也不會受限，沒有現實生活中「面子」、「禮貌」、或「人情」種種規範的羈絆。因此往往成了網路交友機會大為提高。再者，在網路上，我們時常是更主動、開放地與陌生人接觸，但這樣的狀況無疑增加了關係中的不確定性。換句話說，也就是一開始的認識，都是深層的心靈交流為主，反而不再如現實生活中由淺到深的交往模式。一開始的交談及與對方互動的感覺，就決定了一段友誼的持續與否。然而在這樣的情感培養下，久而久之，也可能會發生信任的問題。當一個人挖心掏肺希望與對方交往時，就會希望自己對對方是具有獨特性，而非和其他大家都一樣的。

在網路上的人際關係是透過個人資料的交換，讓互動雙方建立一個對對方的想像，經由刻板印象，資料交換可以組合出一個想像中的對方。此種投注幻想的認知處理過程，依據完形心理學派「整體大於部分之和」的論點，即主張心理現象是一個整體，整體不決定於局部因素。完形學派認為我們的知覺會將所有外界刺激與個體經驗組織起來，構成一種特殊的型態（pattern）。我們就是以一整個的型態去作整體的知覺。也就是說「人類本質乃是一整體，並非將其分割為各個分離的片段，而是以一個有意義的整體為單位[1]。

該理論認為個體做為一個整體，並非個組成部分機械的總和，而是相互作用所產生的功能體系。「神經的完形(Neuronal Gestalts)」是一個絕妙的假說。人對外界事物（符號或圖象）的認知，都是透過大腦層層抽『象』的方式，始建立起種種「完形」的記憶檔案，以備往後的比對、認知與思維運作之所需。譬如：一個卵形、兩個點，加一段直線，便構成了一幅「臉」的完形（完全之形）。所謂「完形」必須要具備一個基本條件，那就是整體（所突現的性質）必須要大於各部分（性質）之和，並且整體所展現的這種性質，決不可能從其中任何一個部分所具有的性質中單獨推演出來，也不可能把各組成部分經由任意的「安排」或配置而展現出來。因為各組成部分相互間的位置關係，才是導致一件「作品」（product）能獲得更高秩序或評價的重點[2]。

依循著完形理論的思考脈絡，看待網路世界中的人際交往互動：人們對陌生人印象形成的捷徑，只需多一點資訊，就可以形成第一印象。當我們第一次遇見一個人，和他交談幾分鐘，甚至在這樣短的時間裏，也可能對這個人的一些特徵進行判斷。人們傾向於在很少的訊息基礎上迅速形成印象。在種種人際知覺印象中，最常被運用的是：社會刻板印象（stereotype），此種由於地理、經濟、政治、文化等條件的集合作用，人們會在過去有限的經驗基礎上產生對某個群體得一些刻板印象，並常以此作為判斷評價的依據。把過去所遇到的這類人所表現的明顯特點，當成就是這個人的特點。這種定型化過程在人際知覺中是必要的，因為它有助於簡化認識過程，但也容易造成偏見。如果在有限的經驗上建立的定型是否定的，就會影響到對某個群體成員的正確看法，產生不友好的態度（孟昭蘭，1994：575）。

而這第一印象在認識初期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因為人們很少重新評估自己對別人的印象，一但把別人貼上標籤，就不太會把標籤撕下或改掉。人們不願承認自己有錯。除非雙方有機會持續不斷的互動，才能夠修正對彼此第一印象的誤差。所謂「認知吝嗇鬼」（cognitivemiser）一詞，描述我們通常會依循最少阻力的方法，及最不費力的原則，來減少認知負擔，取出少部分我們所需的資訊以完成某件事－做決定、選擇如何反應等（Aronson，李茂興、余柏泉譯，1995：131）。對於我們所遇到的每個人，要蒐集所有相關訊息以形成獨特的印象會十分費時費力，所以我們過度依賴某些我們視為優先法則的線索。我們吝於投注心力在認知上，所以我們傾向把人分類，並靠著對個類型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形成對人的印象，而不管對方實際行為。因此所有的人都是「天真的科學家」，也是「人格理論家」。我們經常以自己在文化、媒體、人際和家庭傳統的經驗為基礎，發展出自己的人類行為理論。我們選擇最快的途徑，形成對人的印象，即使這樣常會產生錯誤的認知（Wallace，陳美靜譯，2001：22-28）。

在網路上個人基本資料的透露，就是企圖暗示或影響對方對自己的第一印象。例如性別、年齡、職業、興趣…等，都是希望能夠塑造出自己所希望展現出的那一面。在網路社交圈中，性別與年齡便是形成第一印象的兩個基本的特質，除了這兩項特質外，其他判斷標準也會隨著我們多年來與人接觸的經驗，建構了更多類型，並依據此來彌補第一印象的缺失。使用者訊息的張貼，亦是在無意間透露出一些有用的線索，讓訊息讀者將張貼者歸入更細分類類型中，以便讓對方更快的認識自己所想要公開表演的那一面。

然而這樣的判斷是不足的，因為除了要確定交往對方的身份外，在現實中另外一個信任的判斷標準，就是透過一些實際物來取得信任，例如相愛的兩人，可以透過結婚證書來證明兩人的愛情直到永遠，且會負起對對方該有的義務與權利；又例如，學生的角色，必須藉由學校所給予的學生證來證明；一個國家的公民，需透過身分證來證明；擁有可以進入電影院看電影的權利，必須透過拿錢買電影票才能得到服務與目的…等。因此，實際物在現實生活中亦是產生信任的一種關鍵。但是在網路上因為匿名的緣故，很明顯是缺乏這些所謂實物的證明與保證。換言之，在網路上完全沒有這樣的訊息，除了對方主動宣告外，其實你不知道與自己打交道的一方是誰。自己擁有絕對主控權決定透露真實訊息的多寡，我們在網路上所能夠得到有關他人的訊息，大多數都要依賴對方有意的表現，例如代號、暱稱、簽名檔、名片檔、乃至於所張貼的招貼與言談，所以，儘管在這當中真實世界的身分與人格特質也難免會滲透到網路上來，但是，無論如何，我們所能得到有關他人的訊息確實是少了很多（黃厚銘，2001）。

網路上的互信問題就和真實世界裡一樣，是因人、因事、因時而異的。當人們在一個原本以為充滿互助共享精神的網路環境裡，發現自己同樣會被欺騙時，自然會感到有些震撼，反之亦然。而所謂的「矛盾」其實也不過是無法拋除原先對網路的認知而已。不過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網路互信的建立似乎已經出現與真實世界中不同的模式。而瞭解這樣的轉變可能比爭辯網路上到底有沒有信任這回事更重要[3]。

因此在資訊不對稱的情形下，往往只有屈就此現況，姑且相信對方所言。更何況單一網民或組織在網路上可有許多身份，任何一個網民，都可以用不同身份，同時出現任何角落，傳統時間連續無法分割或同步的觀念、傳統單一身份不會同時出現在不同時空的觀念，也被網路虛擬化完全打破。網路隔離又連結的特性，讓人們可以不依照情境要求進行互動，忘卻一切社會規範，做到所謂「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理想環境。在這樣的情況下，明知到人人都可能是欺騙者，但仍有許多人願意相信網路友誼的存在，並且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來看待。而這些在網路世界中種種虛實模糊不清的處境，對於網民來說，並無法透過一些實物或是非語言的資訊，來取得進一步的信任。

黃厚銘（2001）曾指出，當前網路上的在網路上信任關係的產生，主要在於當事人對其他網友真誠度的確信。若不足以令他對網路人際關係產生信任，那麼，他就不會想要結交網友；反之，若對網路人際關係仍持有信任由此可見，網路人際關係中的信任，仍會以真實世界為其最大脈絡。我們在互動過程中總是以對自己的認識為基礎來理解他人的言行（黃厚銘，2001）。在網路種種條件限制的情況下，似乎對於人際信任又回到了原點，固然有其自主性與開創能力，卻又無法逃脫人性心理認知的本質。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目前仍未有一套完整的機制，能夠取代傳統面對面身份，與實物作為驗明正身、可負責任的依據準則。這仍是目前待解決的一個關於信任上的盲點與障礙。

Aronson .E ; Wilson .T.D & Akert .R.M.，李茂興、余柏泉譯（1995）。《社會心理學》。台北：楊智。

Patricia Wallace，陳美靜譯（2001）。《網路心理講義》，台北：天下文化。

孟昭蘭主編（1994）。《普通心理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黃厚銘（2001）。虛擬社區中的身分認同與性任。國立台灣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博士論文。

[1] 作者、時間不祥。〈鄉土地理的理論基礎〉。http://216.239.35.100/search?q=cache:TAJ-WVdcYLIC:wwwedu.nknu.edu.tw/~geo/1.html+%A7%B9%A7%CE%A4%DF%B2z%BE%C7&hl=zh-TW。（2002/4/7）。

[2] 作者不祥（1995）。〈航向心底深處〉。http://216.239.35.100/search?q=cache:JiMXX0MaNpoC:scisci.nctu.edu.tw/sc/tk/ma/sc_tk_ma03b_11.htm+%A7%B9%A7%CE%A4%DF%B2z%BE%C7&hl=zh-TW（2002/4/7）。

[3] 邱元平（時間不祥）。〈「矛盾的網路與真實的人生」系列〉。http://www.hungryowl.com/netwatching/features/trust.html (200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