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機關係—重要「它」人
蘇健華 南華大學社會所
一直從工業社會到現今所謂的資訊社會,我們經常可以聽到這樣的話:「現在的人比較冷漠、沒有人情味。」或是對於一些傳統如過年般的假期感到冷清,親友間互相拜訪也隨著電話的普及而有所改變。到了現在,網路拜年與寄發電子賀卡更是流行,想想你我從這幾年來,投遞郵件跟E-mail的比例是如何的轉變,隨著量的累積,我們似乎已可以感覺出質的逐漸變化中。當科技逐漸大量地融入人們的生活,其目的是要讓人類的生活更好、更加便利,藉由這些科技產物,生活改變了,不只是指科技產物工作或是運算的時間與方式,原先人與人的相處模式等人性的層面也都隨之改變,更重要的轉變便是人機關係的日趨親密。
《電腦革命》的作者Sherry Turkle從心理學的觀點出發,實際訪問了兩百個四至十四歲的兒童,同時也訪問了麻省理工學院的大學電腦玩家,藉由這樣的探訪,了解這些族群與電腦接觸所引起的人機關係:
電腦對使用者而言不只是工具,有時更是同行的夥伴,所以人機之間的分界有時變得模糊不清…
(1)
電腦與為處理機的普遍使用,使哲學與心理學提早進入日常生活中,小孩提前對「人是什麼」的問題感到困惑,而且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逐漸了解人機的異同。
(2)
電腦不純是零件與架子所組成的硬體,它是介於心裡學與物理學世界的東西。
(3)
小孩會與電腦或電玩競爭、生氣,甚至為它辯護。
(4)
小孩玩電腦或電玩,一部份原因是因為它可以控制,它在一種規則統治的世界中,只要抓對規則它就可以控制,但在現實世界中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使它失去控制感,這令他不快。[1]
從這樣的結果來探討,我們的下一個世代,甚至就是現在,一些原本理所當然的情況已慢慢改變,就孩童的生長經驗來說,成長過程中的比較點已從區分自己和動物間的不同,逐漸地轉化到電腦之上。例如過去媽媽會教導小孩說:「你不可以趴著吃飯唷,這跟小狗一樣。」經由類似經驗的累積,我們藉由外在的動物來型塑自我。但現在,跟兒童內心對話的影像,不是其他生物或是其他人,而可能是電腦。心理學家皮亞傑認為,孩童對世界的認知來自於其與周遭事物的互動經驗而來,那麼對於孩童來說,人機關係更是其成長歷程中的重要經驗對象。Turkle在《虛擬化身》中提及兒童之所以會將電腦視為具有心理活動能力的物體時,提出主要有兩大原因,其一為電腦會做出反應,讓不知其反應何來的兒童將它視為會思考的物體。其次,由於電腦具有讓兒童無法理解的複雜性,兒童無法從其運作或是結構來理解它的行為,使得兒童將它和具有相同複雜性質的大腦聯想在一起。
或許有人會問,這些只是時代的趨勢與流行,就像你我可能在鄉野間或是電視前成長一般,那又如何?事實上,的確是如此,但又不盡然是如此,因為如同之前所說,人們的成長與環境有相當大的關係,這也是眾所皆知的故事孟母必須三遷的重要因素,但真正具有影響力的,應當是在那環境之中的互動因素,電視之類的媒體可以傳遞訊息,但它是單向的,也就是它無法提供電腦一般雙向溝通的「人-機際互動」的需求,更遑論是提供任何自我實現的可能了。但由於這些可能都可以藉由電腦螢幕所建立的虛擬真實中展現,它對未來人類的內外在影響是無庸置疑的。
除了對下一代的影響之外,較直接的影響更是存在於我們這個轉變中的世代,科技的發展與網路的普及讓人們對於未來產生無比的希望,不僅僅是在生活層面,甚是是心理層面的需求都希望在這樣科技時代的變革中得到解放的可能。因為在已經成行的現今社會中,所有的法則與規律似乎都已定型,就如同社會階級的問題,男女間的不平等、貧富之間的差異…等,都是處於弱勢的一方無法去克服的。因此,只有將希望放諸於未來之上,而當我們從Cyborg的概念出發,藉由界線抹滅的機會,重新獲得反轉或是提昇的希望。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女性無論是在工作機會或是言談之間,甚至是最基本的生理情慾需求都售到最嚴格的限制與約束,但在資訊社會中似乎有機會獲得改變,經由網路上的匿名性特質,女性在這樣具保護性的場域中可以得到驗證自我、解放自我的機會,如同Tim Jordan所認為,科技具有讓我們發現自我的功能,讓人們不再因為沒有管道而被壓抑[2]。
Sherry Turkle在《虛擬化身》中提到:電腦提供的虛擬世界,似乎總能不因真實世界的污穢而稍受污染。…電腦使人產生一種建構心智的心靈感受,或使人有種融入電腦心智的感覺,有些人會因而沉醉其間。如果一個人既害怕與人親近,又害怕孤獨,就算是一部未經連線上網的電腦,也能提供他一個理想的解決之道。[3]這代表了電腦與以往我們所熟悉的傳播媒介所不同的特質,它具有互動以撫慰人心的能力。與人接觸的需求一直都可以說是人的本性,人類一直都是群居的動物,但是經由工業化與都市化的轉變,城市中大樓林立,週遭之人多半對面不相識,原因可能包括了不安全,或是現代人的疏離感,但無論如何,一種需要融入與被融入的感覺是需要滿足的。
除了在虛擬空間中可以得到逃避或是排解孤獨的理想方式外,Turkle認為電腦可以作為腦中思想建構的延伸。以往,人們的所有想像都只能在腦海中構築,要真能具體呈現可能不是相當容易,但藉由電腦的立即呈現,我們可以讓自己的天馬行空想法,經由輸入與輸出,從螢幕中展現出來。這讓人們的創造力更能活生生地擺在眼前,或許這樣的產物可以幫助人們將散落在內心深處的隱藏自我拼湊呈現出來。也可能讓我們的內心構築的夢想,以及具體呈現出來的產物,有機會做內在與外現的交互對話與互相修飾。這就如同Turkle所說的…電腦可以做為一種介於自我與非自我兩者之間的物品,而予人同樣的經驗。…人們能夠在電腦中看見自我。電腦會像是第二個自我。…電腦做為一種能將我們理念具體化、能表達我們不同感知的媒體,正為我們帶來了新的契機。因此,就正面的角度來說,無論使用者的人格特質為何,是否具有社會主流價值下的優秀特點,都可以在電腦前放手展現自我的一面或是多面。
Turkle提到了電腦對於當代文化影響的兩個層面,就個人層面來說,電腦在使用風格上促成多元主義;但就較大的社會層面來看,則是提供了一種後現代美學的經驗,這種經驗逐漸浸奪了過去現代主義據有的文化特權。這樣的說法便包含了電腦的單機作業以及現今風行的網際網路風潮。我們可以與電腦對談,可以連線上網,所有的聲音都可以在個人或是虛擬群體中宣洩;所有傾向,也都可在這樣的幻境中的場域尋到知音,在電腦前有主流文化,但卻對於許許多多不容於現實社會中的附屬文化有著極大的包容。
然而,提了這麼多電腦可以對於人心有那麼多的作用,電腦終究還是一部機器啊,它終究不可能取代一個「他人」呀!Turkle在《虛擬化身》中曾經提出,一直以來浪漫主義支持者排斥只是將人類簡單構想成為缺乏複雜或是神秘的生物,他們認為人類的特質除了包含情感豐富之外,並且具有與週遭環境互動中產生知識與創造的彈性。其實這指的就是人類所能創造出的「文化」,就這樣的論點來說,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創造出與人類同樣具有複雜思維的電腦。由於浪漫主義的反應,也讓電腦設計者開始對此提出呼應,「浪漫主義式的電腦」便成了研究與設計的趨勢與潮流,研究者希望設計出並不只是靠著程式的設計來運作,而是期望能達到讓電腦從經驗中學習的可能,這樣的機器是生物性的,而不只是一般傳統我們對電腦認知的邏輯性機器。在這樣的過程中,不斷尋找出與人腦具有同等複雜性的電腦產物:
這些浪漫主義式的電腦造成一種新的對話,人和機器都被重新定位,機器成了有情緒思想的物體,人則變成會呼吸的機械。[4]
或許這都仍舊被當成是一種對於未來過於夢幻的想像說法,但是在過去的許許多多類似的預測不也都在一一實現之中。另一方面,我們總不能相信電腦有一天可以跟人類同樣的具有真正的智慧,即使有,人類還是會有自己特殊的生活模式,這是不可能「人造」出來的,這又是一種浪漫主義的思考方式,關於這樣問題的解答,除了不斷以科技的進展以及人工智慧是如何地仿真之外,有一個重點必須被強調與重視,那就是「人類其實也正在朝向電腦傾斜」。
在把電腦人格化的過程之中,人類也同時將自己視為一種機器,以程式系統來模擬思考。人的自由意志與自我概念於焉消失。[5]
人類經由口述傳統到書寫時代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樣的,這已經由考據所證實,其差別在於文字發明之後產生思辯的可能,也才有邏輯觀念的產生;同樣的,由於網路時代的來臨,超連結的使用,讓人的思維又進入一個新的跳躍紀元,這沒有什麼對或不對的爭議,而是環境使然。同樣的,人類對於自身的意志與概念往往也都來自於與周遭環境的互動而逐漸形成,而從工業社會一直到資訊時代,由於都市化的結果,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顯得疏離,與機器接觸了時間遠遠超過與人的相處,在我們這代如此,到了我們的下一代,這樣的影響只會越來越深刻,若說我們這一代是由電視陪伴著成長,那麼若以電腦或是人工智慧機器來預測下一代應當是不算過度推論。
到了1990年,雖然尚未有電腦可以完全通過所有的圖林測驗,但這個試驗越來越無關緊要了。今天很多人都自然地認定只要告訴電腦,教它們怎麼做,它們就會照著做,好像電腦有智慧、是活的。不過人們也補充說,這些機器有時是裝出來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早已習慣電腦所展示的聰明才能。理論上來說,我們創造了兩者之間的界線,但實際上我們卻是在融合它。[6]
當科技愈發進步,人類也就愈為其著迷,而瘋狂地追逐。彷彿就在一夕之間,所有關於科技的發明,緊緊的抓住世界上所有人的心,自二十世紀初期,藉由電視、電話、電腦以及通訊電纜所做的連結,使得地球上串起了一張網,穿透世界上每一個可以連結的點,在數位化的訊息下,在轉瞬間便可將所有聲音、文字、影像傳送到每一個角落。而也就因為網際網路的崛起,使得一些孕育已久的科技發展也同樣開始引起世人的關心,電影中的半機器人、人工智慧、科技都市…都為人類展現出未來世界的想像樣貌,但是也就因為這樣的想像,更是推動了科技的前進,許多電影及科幻小說中的擬真世界,都已跳脫出想像的範疇,真實地出現在大家的眼前。而這些全面性的跨領域革命,將深入我們生活的每一層面,徹底改變人類計有的生活形態。我們需要「他人」,原因在於「他人」可以提供我們互動的需求,並讓我們有生命力的感受,假使有一天,電腦有智慧、能思考,它陪著孩子一路成長,它不會背叛,在它身上我們可以形塑人格、發展自我,甚至有被愛的感覺,那麼重要「他人」是否可以是「它人」呢?!
[1] Sherry Turkle(1994),《電腦革命-人工智慧所引發的人文省思》,施寄青譯,台北:遠流。頁3-4。
[2] Tim Jordan(1999).〝Cyberpower:The Culture and Politics of Cyberspace and the Internet〞,N.Y.:Routledge.
[3] Sherry Turkle(1998),《虛擬化身-網路時代的身分認同》,譚天、吳佳真譯,台北:遠流。頁31。
[4] Sherry Turkle(1998),《虛擬化身-網路時代的身分認同》,譚天、吳佳真譯,台北:遠流。頁24。
[5] Sherry Turkle(1994),《電腦革命-人工智慧所引發的人文省思》,施寄青譯,台北:遠流。頁175。
[6] Sherry Turkle(1998),《虛擬化身—網路時代的身分認同》,譚天、吳佳真譯,台北:遠流。頁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