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的社會系
翟本瑞(南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
唐日新與李美枝在〈匯總分析國內虛擬社群的研究〉一文中,整理國內19篇研究「虛擬社群」的學位論文後,得出下列幾點觀察:[1]
1)
相關論文以新聞、傳播學域為主(9篇,47%),其中又以交大傳播所最多(7篇),其次為資管(5篇)、商學(2篇)及法律(2篇)。心理所和社會所在虛擬社群的研究上是缺席的。
2)
研究主題上,電子佈告版BBS是熱門課題(48%),其次是WWW(20%),其他虛擬社群的研究較少,可能是因為學生能掌握的技術有限,而BBS在校園中廣為流行之故。研究的難易度是其中考量因素。
3)
研究方法上有一半以上採用問卷或是電子問卷的方式進行。而電子問卷有樣本代表性的限制,雖然其中有一篇採分層抽樣取得較具代表性的樣本,但多數研究沒有考慮樣本代表性的問題。
4)
研究中少數幾篇在驗証理論,其餘多為描述型的研究,例如描述BBS使用者的生活形態。換言之,除了幾篇驗証傳播理論的文章,多數研究缺乏適當的理論作導引。
5)
從研究主題上來分,有兩篇法律課題的探討、兩篇整合型的論文,一篇網路倫理,其餘多為傳播相關的著作。
作者指出國內關於虛擬社群的研究相當缺乏,在有限論文中又以傳播學為主。對於為何沒有心理和社會的學者加入研究,提出下列理由:
1)
國內心理系和社會系的研究生多來自高中的社會組學生,數理基礎不夠強,對於資訊科技的認識和掌握也不夠,因此雖然虛擬社群的研究很重要,也有心理學和社會學理論可以發揮、擴展的空間,但少有學者涉入。
2)
虛擬社群是個跨領域整合的群體。問本身界定困難,因此研究也有其先天的限制。再者,由於跨領域的本質,也使得研究結果不易發表在傳統的學術期刊。
3)
國內心理、社會學的研究分工太細,也少有和外系合作交流的機會。
作者進而指出,由於社會心理學中累積了許多理論,諸如社會交換論、社會認知理論、人際吸引理論等,都能對虛擬社群的討論起引導作用,因而,心理學界及社會學界的朋友,更不應該在對虛擬社團的領域缺席。
論文以傳播學門為主、集中在交大傳播所碩士論文並不足奇,因為交大傳播所在課程方面分成「多媒體與網路傳播」、「新媒體管理」、「媒體研究」、「文化社會政策研究」四大領域,其中前三大領域都與網路有關;因此,從八十三學年度起,每年碩士論文中,都有相當大的比例從事網路文化研究。從指導學生論文部分而言,除了李秀珠博士外,教育學程中心的周倩博士、通識中心的崔家蓉博士,以及兼任的張寶芳博士,都指導了相當多的碩士論文。只要有進階課程以及專業教師指導,學生當然會往這個領域發展。
討論集中在對BBS及WWW與E-MAIL的探討,當然是受限於學生對網路接觸與認識的程度,當然,交大研究生有一些關於MUD的討論,也可視為此一取向的延伸。然而,這不只是研究生的問題,台灣學界對網路文化的討論,仍然受限於每個人對網路使用程度的限制。[2]碩士研究生在課業負擔下,又要在一定期限中完成碩士論文,當然只能從自身較熟悉的領域著手。重點在,學術界的研究人員,鮮少投身到關於網路文化研究的領域,此一領域的開發與拓展,研究生自然就成為主要的生力軍了。然而,由於關於網路文化的研究,在方法上不能只採用傳統研究法,加上既有理論也尚未完全成形,需要花費較多時間與精力,才能通盤掌握相關資訊與主題,研究生力有未逮,只能對有限議題進行有限分析了。
台灣網路使用日益普及,各年齡層的使用人口,除了四十歲以上年齡層外,歷來都有較高的成長。四十歲以上的中、高年齡層,是社會經濟條件較好的一群,但往往也是較不能接受新科技與新知識的一群。此一現象即使在學術界也不例外,四十歲以上的研究人員,通常在某一專業領域已有既定地位,也累積了相當多的研究成果與心得,進入到一個全新的領域,原有的權威與地位都不再享有優勢,這時,其出發點與一個學界新進人員完全一樣,其對傳統議題的熟悉在此新興領域不但沒有太大幫助,往往反倒妨礙其拉下臉與研究生一起摸索的可能性。因此,也就不願跨出這決定性的一步。當然,資訊相關學科,由於學科屬性的優勢,往往也較能跨足到網路文化研究的主題來。
心理學與社會學很少人從事網路文化研究的課題,這是事實,唐日新與李美枝文章所提的三點理由,第一點是無法成立的。許多研究生或是研究人員,在統計與數理資訊處理上,仍然有著相當好的訓練,不能以社會組學生為由,認定他們在接觸新科技上有問題。但是,後兩項說明相當中肯地指出了存在心理學與社會學中的問題。這兩個學門在台灣學界是發展較為穩健的學門,無論在人材的訓練與晉用、論文研究的水準上,都有較整齊的標準;然而,也正是因為分工細密、期刊審查嚴格,學界朋友愈來愈不敢在專業領域之外發表文章,加上升等的壓力,雖然大家對新領域、新主題的討論都相當有興趣,然而,具體落實成為研究主題,則是相當困難的。心理學、社會學界的朋友,往往將自己專業領域的標準,當作不同領域都必須接受的標準,以致於反倒妨礙了對資訊社會及網路文化的研究。
開發一個新的學術研究領域,吸引研究生投入是一件最重要的工作。然而,為了達到此一目的,光靠研究生自發地學習是不足的,師資與課程以及參考資料都是相當重要的,缺一不可。沒有投入此一領域的老師,學生無從對話與學習,不但獨學無友、孤陋寡聞,也無從進步起;沒有相關課程,就缺少了對話與閱讀的指引,當然也就無法累積不同觀念與想法;同樣的,缺少參考資料,學生就失去閱讀與思索的指引,也很難累積出學術所需的批判基礎。
如何鼓勵老師與研究人員投入此一新興領域,進而開設課程,甚至進階課程,都是學界需要思索的重要議題。當然,由於資訊社會與網路文化的發展速度太快了,在社會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日益重要,即使當前學者不重視此一領域,總有一天,此一領域仍是大家所必須重視的,因此新領域發展仍是勢在必行,只是,抗拒它的學者,未來也會被網路文化所排拒。
我在〈虛擬社區的社會學基礎〉一文所表達出的想法:未來,社會學所有曾經討論過的主題與領域,都將會在資訊社會學中重新討論過一次。在〈虛擬社會學的虛擬社會基礎〉一文更進一步表示:由資訊社會學可以同時處理虛擬世界,以及虛擬世界對真實生活的入侵,加上真實與虛擬世界終將無法清楚區分,未來,傳統社會學將會成為資訊社會學的一章來討論。正如同社會學將十九世紀社會思想當作背景討論一般,資訊社會學會把二十世紀的社會學當作背景來討論。[3]果真如此,學界朋友為了不成為活的出土文物,勢必要對網路文化有所瞭解。網路文化的發展遠超過人們的想像,科茲威爾(R.Kurzwell)參考當前科技發展趨勢,依據摩爾定律,推估出個人電腦的晶片處理速度將在2020年時相當於一個人的腦容量,2048年可以相當於所有美國人的腦力,而到了2060年時,一部個人電腦的運算速度將會超過全人類腦容量總合甚多。[4]即令此一發展的時程無法精確計算,然而,其發展方向與大致速度是不會有問題的。
即使到了2020年前就已經退休的學界朋友,不必面臨個人電腦超過人腦的難題,但在未來二十年將,必然要面對網路文化不斷對真實生活的侵入,終將無逃避對網路文化的瞭解。人類文明史上,這是第一次,所有研究成果在發表時,就註定要過時,而我們對其未來發展的可能性仍然所知有限。因此,即使社會學家不關心虛擬社區與網路文化相關議題,在面臨社會急劇變遷的情況下,也將被迫要對快速變遷的社會提出解釋與分析。
簡單說來,社會科學諸學門,沒有那個學科可以不面對即將全面影響真實生活的網路文化,喜歡也好、抗拒也罷,網路文化的發展不會因為社會學家分析與否而減緩,不能調適這個必然趨勢的人,很難在新世紀、新文化中有所突破。
社會學過於專業化、分工精密,本來是它在學術研究上最有力的基礎,然而,面對新的原則,舊基礎並不能保証新研究必然得以開展。清末民初之際,梁任公的才情與文采,成為時代的代言人;然而,一個胡適之,很快地就讓梁啟超與章太炎等改革派變成了國故大師。以梁任公、章太炎的學養,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成為過氣人物,只代表學術論述改變地太快。同樣的,網際網路的發展,造成虛擬社會的原則入侵到真實生活的趨勢,會將許多學界的研究重心,轉移到全新的論域。如果我們不重視這個發展趨勢,這個趨勢也將棄我們而去。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社會學界中、壯年的研究人員將處於一個劣勢的學術競爭窘境,只能被動地等著成為過時人物。假如現有研究人員願意投入關於資訊社會學及網路文化研究的行列,以其原有學養與基本訓練,他們將會比年輕學者更易於認識並發掘出關於網路文化特性的分析,結合傳統訓練與網路時代的便利與多元性,四十歲以上的學界既有研究人員,除非自己排斥網際網路的使用,否則都應該比二十多歲的年輕朋友,有著更好的研究條件。最不利的條件,善加利用反而可能成為最有利的條件。
有了此一認識,南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遂將資訊社會學設定成本所重點發展領域,除了每學期開設相關課程外,更希望透過《網路社會學通訊》(E-Soc Journal, ISSN 1609-2503; http://www.nhu.edu.tw/~society/e-j/) 以及《資訊社會學研究》(ISSN 1680-8428)兩個期刊的編輯,帶動台灣學界關於資訊社會學的研究興趣。雖然,目前研究生稿件仍佔相當高的比例,但這不正代表著研究生對此一新興領域的濃厚興趣嗎?然而,就長期言,要想讓此一新興領域生根、茁壯,學界現有研究人員的投入,正是刻不容緩之事。資訊社會學與網路文化終將成為顯學,此時不積極參與更待何時?
恭逢其盛,無論如何,社會系不能缺席!
[1] 收入國立政治大學心理學系編,《e世代心理學》,頁435-450,2001,台北:桂冠,見頁446-7。
[2] 瞿海源教授在清華大學舉辦的『網路與社會研討會』(2001/9/29-30)主題演講中,亦呼籲學者要多探討BBS以外的虛擬社群與網路環境。
[3] 翟本瑞,《網路文化》,2001,台北:揚智,頁ix。
[4] 他以用1000美元所能購得的電腦為標準來計算,2060年估算將會相當於一兆個人腦,遠超過當時估計人口一百億人;見雷•科茲威爾,《心靈機器時代》,高寶編譯中心譯,2000,台北:高寶國際,頁1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