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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神話？—從中國傳統社會談起
曾意琇
樹德科技大學人類性學研究所
摘要
本文的目的在嘗試以一個「社會化」的觀點，探究「愛情」此一議題，由愛情與神話間的邏輯連結開始，點出愛情面臨真實世界的考驗歷程，並從中國傳統社會來了解愛情如何為時代所解讀，並分別以文學、歷史、禮教文化、婚姻等面向，嘗試解析愛情於中國這樣一個文化脈絡所扮演的角色，此外，藉由鑒古知今，繼續推論並勾勒出一現代與未來愛情的面貌，試圖找尋愛情的新桃花源，以增進兩性關係的正向發展。
「戀愛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
太陽為我照上了二十幾個年頭，
我只是個孩子，認不識半點愁；
忽然有一天 -- 我又愛又恨那一天 --
我心坎裏癢齊齊的有些不連牽，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上當，
有人說是受傷 -- 你摸摸我的胸膛 --
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
戀愛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這來我變了，一隻沒籠頭的馬，
跑遍了荒涼的人生的曠野；
又像是那古時間獻璞玉的楚人，
手指著心窩，說這裏面有真有真，
你不信時一刀拉破我的心頭肉，
看那血淋淋的一掬是玉不是玉；
血！那無情的宰割，我的靈魂：
是誰逼迫我發最後的疑問？
疑問！這回我自己幸喜我的夢醒，
上帝，我沒有病，再不來對你呻吟！
我再不想成仙，蓬萊不是我的分；
我只要這地面，情願安分的做人，
-- 從此再不問戀愛是什麼一回事，
反正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
∼摘自徐志摩詩∼
壹、前言
「問情為何物？」如果視愛情為一個符號（symbol），在中國傳統的社會裡，它
究竟被賦予了什麼樣的意義，它又如何化為一種圖騰，烙印於後世歷代子孫面對愛情的觀想，「愛情」在古老文化橫流中係真實而具熱力的存在，或僅是歷史之中一則美麗的「神話」？
「神話」係人類社會中所杜撰一綺麗之傳說，彷若信仰一般，藉由人們的相信而存在著，若經實證窮究之，終將不堪一擊，以中國亙古流傳的神話--嫦娥奔月的故事為例，一旦運用實證角度觀之，剎那間都將化為烏有，虛無的不得了！
再進一步嘗試以另一種方式詮釋之，「神話」是可以存於每個人心中的，在這小小的方寸之中是不容侵犯的，為人們的生活賦予了點綴性功能，是生命園圃中的一抹紅、一朵小花，然一跨出這方寸之間，即將被迫面對林林總總的現實考驗，就不再僅是關乎個體意念而已，相同的邏輯來看「愛情」，又是一番有趣的連結，其是否亦承襲了此一宿命，難逃實際生活的檢視，特別是在一個似乎不那麼重視其存在的民族，我們將看到一幅何等的景象，將是接下來論述之重點。
貳、一個社會化的表述觀點
人類的文化可說是一種累積的過程，世代傳承著一套為多數人所接受的價值觀，維持著社會正常運轉的軌跡，雖說不同族群、社經背景、階級…等，其價值觀或有所差異，然就整體而言，每一個人成長以來之所觀所想，深受這社會大環境的影響，相信必然存有一主流價值權威式的貫穿一個社會之中心思想，不但深植而且內化於每個人言行舉止、行褥坐臥間，何況你我皆非自石頭裡迸出來，打自娘胎出生呱呱墜地，由家而至社會，更是一全盤「點、線、面」的教育、文化重現與價值複製過程，甚至可說個人人格基模之形成乃經由人與人之間互動，以獲得參與社會行為模式與規範的過程，當一個人模塑為社會所能接受的人（蔡文輝著，1997：13），此即所謂「社會化」的歷程，準此，以下亦將分別提出幾點論述以探究自中國傳統社會而來的「愛情」觀感。
一、從君子好逑談起
何謂愛情，除了熾烈情感、親密關懷、相屬承諾等基本要件，尚包含了個體對感
情的激揚、性靈的渴盼、對生之欲求、對美之追尋，是個人意志的充分展現（莊慧秋，1991：115），在傳統的中國社會，我們可否從中嗅到一絲屬於愛情的新鮮芬芳？！
從中國文學及典籍所記載的文獻資料，我們得以搜尋出蛛絲馬跡，一窺愛情存在
的態貌，例如＜詩經＞即有許多描寫男女情愛的詩篇，民間歌謠更有為數不少敘述幽會濃情蜜意之作，當然，除了婚前男歡女愛的吟詠詩歌，亦有讚頌夫妻之愛、畫眉之樂的佳作，然中國千古流傳的愛情故事之中，夫妻間的情愛探討遠少於遊走邊緣的私會或不容於世人接受的情愛軼事（劉達臨，2001：168-174），或許，禁忌益形彰顯情感的濃烈，又由於既相親卻又苦於有緣無份，肇使諸多愛情故事泰半是含悲劇色彩的，藉以突出其可歌可泣的不朽，這顯然是一有趣現象，或許離經叛道的書寫實為貧乏的兩性關係挖掘出另一股根深的反動力量。
為何傳統中國的兩性關係會一步步走入幽冥的暗巷，漸至無話可說的膠著狀態，溯及歷史之流，自周朝制禮作樂，完成宗法制度，社會階級也因此被嚴密的劃分，相對於貴族階級受制於禮法的約束，民間的情愛尚能因擁有較多的自由呈現了豐富之姿，從＜詩經＞歌詠之篇章來看實不難體察。
然至宋朝之後，「禮不下庶人」的底限始被打破，禮教觀念和道德體制廣至民間，進而深植民心，越來越嚴格的教化，例如：父母之命、烈女貞節觀…等，導致心靈漸被囚禁壓抑，愛情之花也隨之枯萎凋零。綜而論之，一個社會禮教的鬆緊，再在都決定了愛情的起伏興衰，社會環境愈能自由開放，人的感情性靈愈發真切而奔放（莊慧秋，1991：118-122），愛情方有生機可言。
二、撫平一池春水
前段提及社會禮教對愛情的箝制性，在中國的姻（婚姻）緣（情緣）觀裡，通常可分為兩種結果，如是「姻」與「
緣」不相衝突，則一切水到渠成皆大歡喜堪稱雙贏；倘若「緣」的產生不符合「姻」之世俗規矩，即為破局演變成相聚竟為分離令人不勝唏噓的悲情下場。當一池春水被撩撥之後，社會規條的力量足以使之撫平，其中包含了倫理道德、禮俗習慣、家族門第…等，一層又一層牢不可破的文化枷鎖與社會約制，於此，愛情猶如龍中之鳥，漸漸失去飛翔能力，不再渴盼翱遊於自由的天空，而妥協適應於穩定安全的生活（莊慧秋，1991：117-122）。
所以，當砰然心動之際與禮教規範有所牴觸時，毫無疑問當是「發乎情，止乎禮」，舉凡異性戀婚以外的情愫悸動，請力保船過水無痕，愛情僅為生命中的一劑調味料，對人生無舉足輕重之必要，犯不著為了短暫激情浪漫而棄安全穩定可靠於不顧，此乃不智之舉，人因文明而偉大，又怎能杜絕愛情於社會化之途？是故愛情絕非只是主觀直覺的心理感受，終將轉化成伴隨社會發展過程的產物之一。
如此說來，彷彿愛情蒙上了一層理智的灰，就此黯淡無光，若換一個中肯之說法，每一個時代有其主流價值存在的背景因素，人活在社會之中，勢必受其影響，有時係為顧全大局，個人主義的愛情恐將淪為自私，成為烈士便要付出代價，或許，在承襲自傳統中國社會的愛情觀裡，現實的社會環境與實現愛情的自我理想始終是一場糾纏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局面吧（顧瑜君，1987：18）。
三、情緣的荒塚
既談及中國的姻緣觀，就不免需論及婚姻，婚姻是否必然是愛情的墳墓？從在中國傳統社會結構而言，婚姻的締結本就不是為了個人的滿足與快樂，而是為了一個家族的延續，所被賦予的責任義務遠超過其權力，追求愛情的自我意志在舊社會中幾乎可謂蕩然無存，婚姻是講求功能性的，愛情非此一儀式中的重點。而人無力獨居於社會之外，服膺於社會價值常軌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若愛情竟能存在於婚姻之中，誠可謂一場意外的驚喜！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裡，特別是大戶人家，由於嚴密的男女之防，婚姻又非自選，故夫妻關係乃由「夫義」、「妻貞」的角色規範開始，而夫妻的情分始自於「恩」，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這份恩情是連結自家庭、親情的相屬依附感（顧瑜君，1987：6），唐君毅先生在「中國文化之精神價值」一書中，曾表示：「中國之婚姻愛情觀念之異於西方者，即西方之男女夫婦重愛而戀，中國古人則重敬而愛。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夫婦關係是天地化、家族化、普遍化，而涵攝著人對於社會宇宙的意識。」為中國男女之愛冠上好沉重的一頂文化高帽，在這種禮教規條底下，「愛情」在中國自古就沒有獨立的價值，更無受肯定的地位（莊慧秋，1991：116-128）。
中國式的愛情常消音於婚姻之中，而婚姻又多為倫常、家族、社會規則所權威宰制，（莊慧秋，1991：115），愛情幾無立足之地，若婚姻多非本人自願，婚聘嫁娶但憑高堂決意，那麼愛情自何處能找到出口？當人們無法透過正常途徑尋獲愛情，就只得以非正式管道取之（劉達臨，2001：174）。
其中，男性因傳統父權社會所賦予的特權，尚可在婚姻之外找尋另一片情感抒發的天空，所以一方面與妻子完成「現實的婚姻」（姻），另一方面可經由外援，如娶妾、探訪煙花柳巷以獲取「浪漫的愛情」（緣），相較之下，女性僅能將感情寄託於夫婿，或者藉由子嗣以確立在家中的地位，另外，在傳統男尊女卑的社會，強調「娶妻取德」，良家婦女只需恭良賢淑，「才」倒不是頂重要，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根深蒂固，而青樓女子卻可以是有文采、精通琴棋詩話、有風情的，因自道德的禁錮解放，反使其獲致男人的鍾愛並得以享受愛情，雖最終未必皆有完美的結局，然其情感生活無疑是豐沛而多采多姿的（莊慧秋，1991：130-133）。
參、結語—尋找現代愛情的新解
經由以上幾個面向的探討，對比於傳統社會的沉重包袱，當我們漸漸從傳統文化牢固的枷鎖掙脫開來，生活在現代的我們，已然得到「愛情」的自由呼吸空間了嗎？亦或傳統姻緣觀的留毒仍悠悠遠遠地殘存在多數華人社會的集體淺意識裡，而舊社會的價值觀念是否依舊以全方位的姿態綿綿密密的牽制著你我，再反觀生活於時代脈動的巨輪之中，隨著社會的快速變遷，「愛情」可以回歸純粹的內心召喚嗎？或有必要參照傳統價值的可取之處，融合成一新愛情觀，恐怕又是一道難解的習題！
就古老中國而言，傳統價值是一套清晰而完整運作的體制，愛情的理念也尚單純，多為一見傾心、菟絲願託喬木的以身相許，然對現代兩性關係，此二者間的界定與糾結更形複雜，現代的愛情觀變化的極為迅速加上多種外來觀念的撞擊融合，一方面既仍存有部分傳統文化的價值、在意社會的檢視眼光；另一方面自我意志又妨若脫韁野馬急欲於情感原野奔馳，內外在皆存有許多紛擾的聲音與好幾股不同力量的拉扯，不斷於傳統於現代之間擺盪（莊慧秋，1991：140-144）。
這是非常弔詭的，當人開始有選擇的自由時，卻因為多元而陷入另一種混亂，衝突並不因為有了自由而消失，伴隨著小家庭制度興起和自由戀愛權力的擁有，現代人開始嘗試與各種傳統規範的束縛脫勾，學習自己作決定，卻也得面對自己承擔的結果，因為解放的同時也潛藏著失去方向或者觸犯界線的危險，恐懼正在於從此沒有藉口，因為一切是自找的，我們被迫要以「自我意志」重新思考愛情、婚姻，重新關照自己，傾聽內心的聲音「當外界不斷的在變時，能不能容許自己的不變？有什麼是自己可以堅持的？」宛如內在世界的屠龍之旅，而如何以正向的態度看待週遭和自己的衝突、互動、連結，審視的不單單只是「愛情」而已，更是一個生命本質的反思！
【參考文獻】
1.
莊慧秋等著（1991）中國人的姻緣觀—情緣與現實，台北：張老師文化。
2.
蔡文輝著（1997）
家庭社會學，台北：五南。
3.
劉達臨著（2001）
性的歷史，台北：台灣商務。
4.
顧瑜君等著（1987）中國人的愛情觀—情感與擇偶，台北：張老師文化。
5.
顧瑜君等著（1990）中國人的婚戀觀—允諾與嫁娶，台北：張老師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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