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我說.他說

「男 / 性」[1]的情慾經驗.讓「男 / 性」自己說

郭明旭(樹德科大人類性學研究所)

 

有次一位友人突然問我一個問題:「小郭,你有滿多女性朋友且你也常常夜宿她們的單身套房,難道你夜裡不會慾火焚身嗎?她們都不擔心嗎?」我們不難意識到這個問題背後的一個刻版的邏輯:男性的性慾是很強烈且自我控制能力低,尤其又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麼可能不發生性關係呢?但似乎沒有人規定男人就不能性慾低、自我控制力高,只是這樣的男人往往是不被相信或被視為異類,更有趣的是男人看到女人一定要有衝動嗎?這背後更意味著所謂的男人往往是被自然的認定為異性戀男人,其它性傾向、性偏好的男人是很難被納入主流男人論述的一部分,因此每個正常的男人都應對女人有所慾望,然而在現實生活中我所遇見的男人並不都只對女人會有慾望。

    在軍中數饅頭的日子裡,小昭是我滿要好的朋友,有天他興高采烈的跑來跟我說:「昨天深夜站哨的時候,阿昌從他的背後將他緊緊的擁入懷中,把溫暖的臉頰貼在他的臉頰上,當時他心跳加速、內心在顫抖,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被疼愛的感覺,他好滿足,他好希望就這樣跟阿昌身體能緊密的交融在一起。」這是小昭內心對情感所需要的一份渴望,但這份渴望他等待了二十年,因為在這個社會裡男人被認為應該要愛女人,二十幾年來他也嘗試地去愛女人與被女人愛,但他還是無法移除對男人的那份情愫,阿昌的厚實肩膀提供了小昭在軍中最真實的情感依偎。不過,阿昌的雙臂不只是對小昭展開,事實上阿昌有位交往甚密的女友,小昭只是他另一位男朋友,小昭很清楚但阿昌的女友並不知情,小昭和阿昌都十分享受在部隊裡片刻地溫情、危險中的激情,因為一放假,阿昌則屬於另一個情慾世界為另一人所擁有。

我的生活週遭充滿著點點滴滴男人的情慾故事,因著人不同,故事的情節、故事的滋味是不同的,或許是快樂的,或許是悲傷的,或許是苦澀的,或許是深情的、或許是多情的、或許是平淡的、或許是激情的,在這二則故事裡,三個人都擁有不同的生命個體、生命脈絡、生活情境,因此對於情愛的渴求、對於身體的感知、以及對於心靈的交流會是有所差異,當然所交織出來的情慾圖像是相當具個別性與獨特性,雖然他們都稱為男人,但他們卻是不同的男人。

而這與我所接觸很多專家、學者、醫生、教育者所談論男性的情慾世界是很不同,在他們的分析口吻中男人似乎被簡化成一種集體類屬,這樣的化約通常是以「男性生理性別」以及「異性戀性傾向」為基礎,以致忽略了「性」(sex)與「性別」(gender)間游移不定的關係。根據Butler的說法,性別認同是一種個體在強迫性的主流論述(如:異性戀體制)中的一種反覆性的行動(repeated act),其不是一項個人的特質,而是一種展演(performance)(Harding,2000)。對Butler而言,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間的意義並非外在於或先於論述,而是透過論述才會發生。因此,Butler強調「身體不應被認為會有一個先於性別標誌的象徵存在」(Harding,2000)。且其更認為若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意義是一種復合式競逐空間,那麼「每個它們所建構出來的多樣性,都提供了瓦解它們單一定位的可能性」(Butler,1990;Harding,2000)。

在這樣的脈絡下,「男性」可轉變為流動的符號具(signifier),可任意的選擇、組合與它相對的那一半,而成為性和性別關係中多樣的「男 / 性」,如此「男 / 性」不只侷限於異性戀關係中生理性別被認定為男性的身體,有可能是男變女或女變男的變性者、男扮女或女扮男的扮裝慾者、男同性戀扮裝者、男同性戀、雙性戀、反串者、T、第三性公關等等,這樣跨越性別邊界的可能,使得「男 / 性」不僅「在『生理性別』、『社會性別』、『性傾向』之間滑動,更在服裝與身體的各種符號系統中游走。」(張小虹, 民84)。

如此「男/」不應是一種被「本質化」的類屬,而是具有相當的個別性、差異性且是流動不安、不穩定的,就此而言,「男/」的情慾世界也應是相當具獨特性、多元、豐富的,其無法僅從男/女、陰/陽、異性/同性的範疇區分和界線劃分來切入探究而得知,而是需跳脫二元對立的性別系統,走入每個男/的個人生命歷程與生活情境才能探知得到複雜、飄忽流動的男/性身體情慾經驗。

所以,當女性意識到自己的情慾經驗在父權社會中遭受到壓抑、歧視,而藉由女性自己具體的述說與書寫來重新創造和改變她們所面對的情慾經驗與情慾文化,爭取女人情慾的自主與解放時,相對的男/性呢?我們無法否認男/的情慾經驗在父權社會中享有比女性較高的自主性與包容度,然而這樣是否便表示男/性在父權社會裡就真的完全的情慾自主呢?還是在男/的情慾世界裡,事實上也只是在單一或有限(異性戀、婚姻、年齡、正常)的情慾軌道中流動,而形塑著另一種壓抑與歧視?

其實,我們不難發現,在父權社會的情慾腳本裡,男/性總是被教導將性視為證明自己擁有男性氣概的方式,被灌輸的總是「女人要的是愛情,男人要的是性」這樣粗糙的制式觀念,相對的若有不同於此表現的男/性則往往是會被視為異類或受到鄙視,而這也正好反映出男/性在情慾生活中所承受的壓力與另一層的排擠(Basow,1996)。何春蕤更提出「玩」性的概念,來指陳在父權體制性壓抑的社會裡,男人的情慾是頗為褊狹的,他們無法以輕輕鬆鬆的態度「玩」性,對性充滿著焦慮和恐懼,且把男性的優勢都繫於此一活動,彷彿就如打仗,那麼,「性還有什麼可爽的?」「情慾怎麼可能發達?」(何春蕤,83)。除此,「異性戀主張」(heterosexism)不僅將男人全認定為異性戀男人,且藉著強制性的婚姻制度、生殖邏輯、家庭來限制男/性的性行為,而凡是逾越這些固定的主流情慾模式就會被認定為變態、偏差,並且會遭到歧視、懲罰或壓迫。換言之,在父權社會異性戀體制的雙重框架下,男人的情慾經驗亦會因其性別角色、男性氣概、性別意識或性慾取向、性慾偏好而產生身體情慾的壓抑、情慾身體的規訓或情慾偏好的歧視,因而泯滅了男/性間各種情慾差異。

Sedgwick更指出,雖然近年來的「進步」理論都高舉「差異」的旗幟,但是其實並沒有給我們多少思考或談論個人情慾差異的空間;一般批判理論常用的幾個範疇,諸如像性別(女性主義)、階級(馬克思主義)、種族(後殖民論述)、性取向等等,都只是粗略的分類軸線,即使被歸在相同軸線上的人之間的情慾差異,都可能像不同物種之間一樣巨大(甯應斌 ,86)。所以Sedgwick看重個人自已感受到或說出來的情慾差異(甯應斌 ,86)。

因此,男/性身體情慾當然也應藉由男/性自己具體的述說與書寫來重新創造、豐富他們的情慾經驗和改變他們所面對的情慾文化,從我們的生活經驗中可發現,情慾不是獨自存在的一組行為或一套說法,它也不會只是一種面貌或一套準則,讓男/性的情慾經驗以自我述說的方式呈現,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是把自己經驗情慾的所感所知交由自己來詮釋,而不再是讓社會、文化既定的體制來設定男/性自己的情慾面貌,這樣的情慾經驗才是最真實、最貼近每一位男人的自身生命。

 

<參考書目>

何春蕤(民83)。豪爽女人:女性主義與性解放。台北:皇冠。

張小虹(民84)。性別越界:女性主義文學理論與批判。台北:聯經。

甯應斌 (民86)。獨特性癖與社會建構:邁向一個性解放的新理論。台灣社會研究季刊,2667-127

Basow著,劉秀娟等譯(民85)。友誼和愛情關係。兩性關係-性別刻板化與角

色,383-409。台北:揚智。

Harding著,林秀麗譯(民89)。性與身體的解構。台北: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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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為突顯性與性別間有多種可能的存在,因此以「男/性」表示男人不只是存在著生理上的意義,更有著心理、社會互動、外型裝扮、社會期待等等顯然我們還摸不太清楚的各種可能性。而以「男性」表示主流社會概念中的異性戀男性、男性特質、男性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