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閃政治

葉允斌(南華社會所研究生)

 

這個基礎建設讓人類可以進行以往不可能的溝通。下一個移動通訊的殺手級應用不會是硬體,也不會是軟體,而是社會行爲的改變。

-- Howard Rheingold

一、前言

網際網路一旦普遍性的進入人類生活,「將致使人際關係產生疏離亦或增強的趨勢?」已成為當代學者關心的社會議題。James E. KatzRonald E. Rice於〈SyntopiaAccess, Civic Involvement, and Social Interaction on the Net[1]一文中,大量採用量化資料、民族誌以及個案的觀察,得到的結果表示:網路普及,融合至大眾的日常生活當中,網路的使用將便得更為平等、容易且廣泛,亦增加了人們社群的參與、增加了社會中的人際互動情況 [2]。於此,可預見網路的連線關係將重塑人際之間的交往模式,新型的連線社會亦將逐漸形成。著名網路學者Howard Rheingold在接受專訪時就指出,科技發展對未來的革命並不在於全新產品的出現,而在於「社會運動」的發展,只要既有產品能夠大量普及,人們將電腦、網路、手機以及由愈來多可隨機偵測的晶片所構成的多重連網,就可帶動人類全新的溝通模式,進行以往所不可能出現的溝通。最終,科技產品將帶來社會行為的改變 [3]

在政治場域中,網路的普及促使人們共同參與政治事務的討論;致使公眾更為積極的投入向政治事務的關心,人們更近一步的建構起了新型政治機制。菲國總統Joseph Estrada的下台,證實了新型媒介的影響力,展現科技產品為人們帶來與現存的權威組織相抗衡的強大助力。同樣,今天視之為行徑怪異、靠手機簡訊作為媒介,進行溝通與動員的「快閃族」,似乎也無法忽略其本質上賦有的新型政治型態的元素。

 

二、反動的實踐:快閃族活動

    手機「send」簡訊的廣告,在廠商促銷下此起彼落,表面上觀之得利者為廠商,但誰又可預料「簡訊服務」(Short Message Service;SMS)背後所可能發酵的社會產物?簡訊的使用率在全球逐漸擴增,新加坡為例,當地手機用戶熱愛手機簡訊的程度已達世界第一,每月用手機發送簡訊的數量高達4.8億則,當地電信公司更預期手機簡訊將會持續盛行。[4] 菲律賓,手機業者低價促銷之下,購買、使用手機的人越來越多,社會運動組織工作者,無論乘車、進食、休息、聊天、甚至開會時,都抓著手機收發簡訊,其使用頻繁度約同於在台灣講手機聊天那般。[5] 可預期,在手機、網路的頻繁使用的情況下,網路本身將融合於人類的日常生活中,成為人際之間的新型交往媒介;換言之,網路並非獨立人類生活而存在,而是人類生活關鍵、重要的一個部份。於此,面對網路特質所建構的新型人際關係網,新型的政治型態建構出來也是可以想像的。

從事網路文化研究工作的Howard Rheingold,從日本東京澀穀(Shibuya)街頭觀察到盯著手機閱讀訊息的「拇指族」青少年開始,他指出日趨普及的網路、手機以及隨身裝置,於未來將建構一種全新的社會關係網:瞬間聚集swarming)的陌生人,如同螞蟻群一般在無組織、無領袖的狀態下,由集體意識做了一連串有意義的抉擇。[6] 快閃族便是如此物質環境中的派生物。快閃族意為「一群使用網路、手機等科技,互相溝通、串聯並參與特定族群活動、做出實際行動的人」。他們代表了一群擁有超強的行動力、機動性的人們。以手機、筆記型電腦、掌上型電腦(PDA)作為武器,加上興起的無線上網趨勢,快閃不同於網上的社群,擁有更強勁的行動力,利用各式行動科技、技術,實際挑戰既存的社會秩序邏輯。

換言之,一群使用新型科技向現存秩序進行反動的一群。Rheingold表示「想要學會跟未來科技相處,就必須學會做它的主人,而不光是被動的『消費者』」,即使政府、企業等權威性組織在愈形普及的網路世界中,有著更強有力的操控能力,但是個人並非永處弱勢,正如「快閃」的反動模式表現著:人們越來越有能力與權威性組織進行抗衡。

 

三、槍桿子 - 筆桿子 - 手機

Rheingold於《聰慧群眾下一場社會革命》Smart Mobs: The Next Social Revolution)一書中就明確表達了快閃群眾的「惡作劇」有轉化成為政治化社會運動的元素。[7] 事實上這並非空談,以手機簡訊作為動員手段的快閃活動,都致使到受質疑的政權,如菲律賓、委內瑞拉的總統因此下台;韓國總統盧武鉉亦從默默無聞的政治新手坐上總統寶座。一般媒體視之為無理頭、擁有怪異行徑的人群,卻即有可能帶來一場未來的社會革命型態。

快閃型政治乃是表現為一種大眾、普及化的政治行為,其中政治性議題受到關心、重視且能迅速的反應。快閃最為特別的是其強大的動員能力,它能即時性的將彼此不認識的個體經由網路、手機聚集起來,運用在政治上,將是一種對於共同關心的政治性議題作即時性的表述,不再依賴過去大規模集結,而可以採取「在你眼前」出現的「自證的宣傳」[8]菲律賓大學的政治學教授Alex Magno接受美國報紙記者訪問時即形容:就像是「披薩外送」,你可以在「三十分鐘內『外送』抗議人群,到你想要他們去的地方」[9]。歷史中每場劃時代的政治活動都有各自代表性的聯絡工具,今天的資訊社會亦不例外。

菲律賓被稱爲「文字資訊的世界之都」。簡單的說,手機上的英文字母可以用來在螢幕上打出文字。而後文字資訊可以同時傳送到任何數量的手機上。Global Communication公司的副總經理薩拉利馬即言:手機文字資訊變得那麽普遍,主要是因爲便宜,每個「資訊」還不到一美分。這使它成了政治組織者的一個廉價、方便、快速、比在街頭發放傳單節省體力的有效工具。文字資訊的成倍增長,可以使它在幾分鐘之內傳達到成千上萬人的手上。[10]

手機的網路簡訊所構成的政治運動,具體且耳熟能詳的可謂迫使菲律賓總統Joseph Estrada交出政權此例為最。菲國總統Joseph Estrada因為涉嫌鉅額的貪瀆醜聞,國會中的親艾議員又試圖阻隢司法調查,最終致使不滿的民眾走上街頭要求總統下台;在各方韃伐、軍方倒戈的情勢之下,Joseph Estrada被迫交出政權。在整個劇烈的政治運動過程中,反Joseph Estrada的參與者,即利用手機簡訊服務共同形成「text brigade」(簡訊兵團),是這次抗議活動的命脈。

text brigade」代表著手機使用者以簡訊服務進而構成的「民意管道」,藉由簡訊向缺乏正當性的權威性組織表示質疑與不滿,並具體散發政治運動的相關訊息,促成實際上的政治活動。菲律賓的手機使用者習於透過手機簡訊傳輸訊息以從事政治性傳播活動,以Global Communication所擁有的72萬用戶為例,平均每天收發約1800萬則簡訊,用戶間發展出特殊的字串,克服一次僅發出不到160位元大小的資料[11],足以形成影響政局的「簡訊兵團」組織。[12]

網際網路逐漸深入每個人的生活,許多人對網路無所不在的特性抱以高度期待,希望藉此加深民主化或促進其他社會議題的討論,企業、政府所代表的權威性組織或許破壞了計有的理想性存在,但網路中的次文化或許仍擁有對抗主流的能力,正如快閃族、簡訊兵團均為網路下的派生物,參與者在短時間裡,透過電子郵件或手機簡訊被告知集會地點,聚匯在大庭廣眾下進行目的性的自證宣傳,一旦成為政治運動家的工具,對於既存的政治性活動帶來的衝擊將難以預料。但可以確定的是,手機乃以更低成本的方式受到民眾的普遍使用,以往傳統性政治活動藉由傳統媒介進行宣傳,廣播、電視、甚至個人桌上型電腦,均無法達至立即實踐的政治行為;要完成一次政治運動的動員,所耗財力、人力、物力以及時間更難以數計。然而手機簡訊服務的出現,將徹底改變社運團體的運作規則和權力。對於社運團體而言,不論是理念倡導或活動促成,需要的就是有效的傳播,而手機簡訊服務具有即時、同步、每一位使用者均可是訊息的散播者,加上手機普及率逐漸提高的優勢條件下,相對的成為最好的傳播利器。[13]

四、從精英到大眾

1. 精英政治

    論及網際網路的理想性,網際網路具公共性意義,以公共性資產身分逐漸深入人類的日常生活當中。但自從90年代網路開始呈現商業化的趨勢,企業組織、私人財團以無孔不入的手法衝擊網路的運作邏輯;換言之,網際網路無法脫離資本主義市場律令之宰制,最終被收編於資本主義體系中,成為營利性的新型工具。網際網路失去固有的「公共性」意義。有學者將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視為一種「封圈運動」(enclosures movement),意指「將許多原屬於『公共資產』領域的資源封圈標示為『私有財產』,從而納入尋求獲利的商業資本主義的運轉體系」(李明哲、唐志宏,2002259-260),換言之,「封圈運動」的過程即呈現一種「私有化」的狀況。在資本主義市場律令的策動下,一連串且持續的「封圈運動」除了已收編了的傳統媒介(例如:收音機、電視等),也逐步向著網際網路新型媒介擴張,藉此,封圈之下的「領主們」便可隨意使用與改良其私有化的「領土」,並由此獲得最高的利潤 [14]。網路的商業化活動,呈現的就是一種將網際網路「私有化」的過程或是「封圈運動」的環節之一;營利者為了於商業活動中贏取利潤,勢必藉由網路媒介,將資訊以商品化方式傳輸給消費者,然而「資訊要能夠成為一種獲利性的商品,必須以資訊的私有化為前提」(Schiller1983251),掌握了網際網路,便能實現將資訊作為商品以進行行銷最終獲取利潤的目的。這裡強調著:網路的公共性意義的殞落,以自由、開放、資訊共享為特質的網際網路理想不復存在。

 筆者欲強調網路商業化,帶來權威性的宰制,營利目的致使網路產生僵化,泯滅其公共性意義。公民成為消費者,無法對於現存的不合理秩序提出超越的聲音。企業體或營利者主宰了網路發展趨勢,窄化了網路原有的公共性。在政治上討論,人們於網路空間中相對的失去了自主性。批判大師C. W. Mills於《權力菁英》(Power Elite)一書,表示「權力菁英」構成社會中擁有聲望、權力、財富寶塔的頂端份子,隨著信息和權力的集中,他們可以佔據一個超越普通人的地位,既有的社會條件很難改變現有的階級地位。權力菁英藉由對大眾傳媒的掌控,維持了既存的秩序與地位,形塑相對於菁英的「大眾社會」(The Mass Society)[15]Mills認為面對權威機構,「大眾」受到大眾傳媒影響,表達意見的人居少數,而且其意見無法得到有效的回應,權威機構的代理人滲入大眾中,削減大眾的自主性。這樣形成的是「菁英」階級與相對立的「大眾」階級之間不對稱的權力交往關係。簡言之,網際網路在商業化的侵襲下,公共性本質為權力菁英破壞,大眾相對於權力菁英,政治性見解無法得到有效的表達與回應。網際網路為私人所把持,菁英主宰了網路的發展。

Wenhong Chen等學者的調查中,以北美的網路發展為經驗,說明網路在其他地區尚未普及之際,網路的使用者以菁英階級為主;一旦網路普及成為趨勢,反而更能包容廣大的使用群[16]。正如當今的美國,網路的普及已轉換以菁英階級為主要使用群的情勢,網路透過手機簡訊、PDA等愈顯低價位的設備,一般民眾更為簡易、輕鬆、直接的接觸到網路所帶來的便利。人們應用網路來試圖扭轉以往的劣勢成為可能,如此,在網路空間中並非以精英型態的政治邏輯為獨占勢力,「公眾」亦可運用網路的優異特質,充分的展現「不同的聲音」。

 

2. 公眾的反動 -- 流動政治

如上所述,網路的氣息並未因商業化或菁英的宰制而從此消滅,生命力的綻放在於網際網路的「普及」將可能強化人際之間的關係,並以決然不同的型態向權威性組織進行反動,並發揮事實的影響力。如同James E. Katz所言:「網路將增加社群與政治的參與度」(James E. Katz & Ronald E. Rice,2002:135)[17]。筆者認為,這裡所說的無疑是「快閃族」背後隱藏的新型政治型態:

1.     利用手機簡訊、網路進行即時性的政治異議,排除固有的中心性思考,每位使用者皆可發送個人的政治見解;

2.     「強大的動員能力」,可以在瞬間集合龐大的人力;

3.     可進行「實踐性」的政治行為,突破僅坐在電腦前面,而缺乏能動性的政治活動;

4.     開展出一種全新的都市游擊戰的類型,不再依賴過去大規模集結,而可以採取「在你眼前」出現的「自證的宣傳」;

5.     可以說是一種「流動政治」的創新以及對主流媒體的反思與督促[18]

一旦手機日趨普遍,利用手機進行政治見解的發送,「公眾的意見宣洩管道」將於焉形成。可預見的是,網路的潛力雄厚,網路的本質除了在於公開、共享、自由開放,更重要的在於其「流動性」以及「實踐力」,對於傳統政治型態造成徹底的衝擊。薩拉利馬認為,反Joseph Estrada的力量非常有效地使用了手機的文字資訊。他說到:「從這次事件看,我可以說,文字資訊已經成爲資訊通訊的一種有效管理工具,同時也是一個可靠的動員群衆的工具。我還把這次運動的成功歸功于人們由于有了手機,有了文字資訊,變得更加關心政治」。[19] 而筆者認為,面對網路的普及趨勢之必然到來,如何在網路空間中盡公眾應盡的批判之責?如何發揮公眾應有質疑的精神?如何喚醒公眾積極參與政治活動?依循網路的普及,新型的人類政治型態將呼之欲出,「流動政治」的創新,將為人們帶來更新的一股政治勢力;換言之,網際網路的普及,將提供公眾實際對抗權威性組織的反動力量,在其中,公眾將不再是永遠的弱勢。

 

五、小結

「水亦能覆舟」,手機簡訊服務雖能擴大社群運動的宣傳效果,更為低成本、短時間集結龐大的參與者,但情況也並非完全的樂觀;手機簡訊等相關設備,在於提供可能的宣洩管道與商談空間,它促成了可批判環境的建構,然而限制還是在於公民政治素養本身,若無持以理性、平等精神參與其中,龐大的動員優勢也僅淪為聚眾滋事的工具而已。

 



[1] 收錄於Wellman , Barry & Caroline Haythornthwaite,(2002)“The Internet in Everyday Life, Blackwell”,

pp. 114-138

[2] 參見 James E. Katz & Ronald E. Rice, ‘SyntopiaAccess, Civic Involvement, and Social Interaction on the Net’,收錄於Wellman , Barry & Caroline Haythornthwaite,(2002)“The Internet in Everyday Life, Blackwell”,p.135.

[3] 參見 翟本瑞 著,〈快閃連結〉,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33/33-31.htm。

[4] 參見 王陽發 著,〈新加坡手機簡訊使用量每月達4.8億則〉,http://it.zaobao.com/pages4/commerce290402.html。

[5] 參見 http://www.cyberbees.org/blog/archives/000524.html。

[6] 參見 〈今天你Mob了嗎?〉http://tech.tom.com/1121/1773/20031015-62606.html。

[7] 引自 翟本瑞 著,〈快閃連結〉,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33/33-31.htm。

[8] 參見Political blogs are the opinion movers and shakers〉,http://www.twblog.net/archives/000664.html

[9] http://www.subseasy.com.hk/cheung/c0209.htm

[10] 參見〈移動電話成趕走菲前總統埃斯特拉達功臣〉,

http://www.voa.gov/chinese/archive/worldfocus/jan2001/thur/0125015philippinesgbtxt.htm。

[11] 例如,以pls 代表please之意;pason代表pass on之意進行內訊息的傳輸,以確保內容的完整性。

[12] 參見 http://www.digitalobserver.com/61-70/63/wei.htm。

[13] 〈社運組織傳播新利器〉,http://www.digitalobserver.com/61-70/63/wei.htm。

[14]  參見 李明哲、唐宏志(2002),〈網路商業化與網路民主〉,《資訊社會研究》,第3期:頁259-261。

[15]  請參見 C. W. Mills,(1956) Power Elite 第13章 :p. 298-324。

[16] 參見 Wenhong Chen & Jeffrey Boase & Barry Wellman ,The Global Villagers:Comparing Internet User and Uses Around the World ,收錄於Wellman , Barry & Caroline Haythornthwaite,(2002)“The Internet in Everyday Life, Blackwell”,pp. 72-113.

[17] 參見 James E. Katz & Ronald E. Rice, ‘SyntopiaAccess, Civic Involvement, and Social Interaction on the Net’,收錄於Wellman , Barry & Caroline Haythornthwaite,(2002)“The Internet in Everyday Life, Blackwell”,p.135.

[18]引自〈Political blogs are the opinion movers and shakers〉,http://www.twblog.net/archives/000664.html

[19] 引自〈移動電話成趕走菲前總統埃斯特拉達功臣〉,http://www.voa.gov/chinese/archive/worldfocus/jan2001/thur/0125015philippinesgbtxt.htm